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eternuo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承庭以训》作者:十一艾 文案: 兄弟强强,师生强强。 涉及训诫,非耽美、非耽美、非耽美! 父亲身死,他被送往国外更名换姓。 三年后,浴血归来,秉持一腔赤子之心磕磕绊绊。 同门师兄,做了上司下属,曾经兄弟情深,如今正邪相对。 深藏海底的秘密渐渐浮出水面…… 他幡然醒悟,已难见彼岸。 佛说:“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其实,自双亲逝世,这世间于他一人,何尝不是炼狱。 内容标签:强强 科幻 三教九流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霆、陈晋┃ 配角:温晚、王大可、云悠然、尹钧 ┃ 其它:训诫文、兄弟 ========================================================= 上卷 第1章 第一章 师兄(上) 酒吧的音响奏着时下最流行的重金属音乐,掺合着杯中散发的酒精,撞击出一种近乎让人疯狂的快感,淋漓尽致透析着人身体上每一处神经。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人穿着皮衣夹克,坐在吧台前端着一只酒杯百无聊的瞧着那形形□□衣着鲜亮的男女,受了药物刺激,肢体交缠着在舞池中□□的晃荡。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将杯中的澄黄色液体一饮而尽。 “呦,霆哥,还要再来一杯吗。”阿淮敲了吧台,笑着问。 陈霆嘴角一撇,眉梢微挑,说不出的不驯,“不要了。” 阿淮察言观色,“霆哥今儿看着,好像不大开心啊。” “没什么。”他一转手里的杯子,“最近有货要走,十哥抓得紧。”说着敲了敲桌子,“这十几个场子你和阿蒙给我看住了,出一点纰漏,十哥那儿我也不好交代。” “是是是。” “行了,我先走了。”他一敲桌面,抬腿穿过热辣的人群,从后门出酒吧终于远离房子里的热燥,他觉得身心都舒畅了许多。 他靠着后街的墙闭着眼扬起头,想起以前十六七岁叛逆期的自己特别喜欢和那些狐朋狗友逃课往这些地方钻,每次被老爹发现都是一顿皮开肉绽的收拾,为此学校那里被记了好几次过几乎要被劝退。 想到这儿,他猛得一拍脑子遏制自己打住回忆。从口袋里掏出烟和火机,点燃一支万宝路香烟,那味道让他感冒才好的嗓子呛得又连着咳了几下。 其实他不太喜欢抽烟,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后来…… 他随手把玩着香盒,向街口走去,准备随手拦一辆车先回住的地方。 “哥哥,买花吗?”一个小姑娘穿着萝莉装,梳着卷卷的两个小辫,挽着一只小竹篓,里面只剩几朵玫瑰。 他笑了,掐掉烟,摸摸小女孩的头,“你几岁了?” “七岁。”小女孩仍旧举着手里的玫瑰,睁着大眼睛问,“大哥哥,买朵花吧。” 他站直身子,摸出几张大钞塞给小女孩,“你的花我都要了,你快点回去找妈妈吧。” “好。”小女孩露出一个十分甜的笑容,拿了钱蹦蹦跳跳走了。 他捏手里那朵玫瑰,放在鼻尖轻嗅,那股清香驱散了刚刚的烦躁,再抬眼已换上一如既往的桀骜不驯,小痞子的模样,随手叫了辆车,报了地址。 已经一个月了。 他多次联系上线都得不到回报,而这个礼拜日十哥又要开始走一笔大单子。他漫不经心转着手里那只半开半合的玫瑰,思考着如果这样一直失联下去,下一步该怎么走。 “先生,到了。” “好。” 付了钱,他捏着那只玫瑰进了老居民区,这里起码是上个时期的建筑了,还是那种几乎绝种的筒子楼。楼道年久失修昏暗的路灯一闪一闪,映照着那破裂的板砖,十分渗人。开铁栅栏扯出“哗啦啦”一片响声,吵得周围邻居,几个脾气暴躁的冒出头喊,“这么晚,让不让人睡啊,操。” 他硬着头皮又哗啦啦的将铁栅栏拉上,进屋随手把玫瑰插到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里。 屋子长年不通风,总有一股除不去的霉味,他蹙蹙眉又忍不住喷了半瓶空气清新剂,踏进浴室才想起来热水器坏了,只能快速冲了一个冷水澡,裹着浴巾爬进被窝。 半夜他被短信吵醒,是那只用来联系上线,一个月来都没有回复的老古董手机。他激动的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几乎感动的要哭了。 短信上显示了一串复杂的乱码,他瞥了两眼,脑子里迅速分组理解了意思,瞧了眼钟,凌晨三点半。 他忙摸黑爬起来随便套了连帽黑衣衫,甩上帽子,小心翻窗出去,从二楼跳到一楼的水箱上,再一越,稳稳落到一楼的垃圾桶边。 身姿轻的只能听见淡淡的晚风擦过衣料的声音,疾步拦了车,报了地址。半小时的路程他半路就下了车,观察了附近确定没有任何人跟着,身影闪进了林子抄小道跑入一道公路边上。在荒郊野岭搓着手等了一会儿,迎面开来一辆吉普,车灯刺得他拿手挡了挡,眯眼看了车牌,确定没有错误,待车子开到他面前缓缓降速,他瞅准时机跳上车,从车顶窗口进入车内。 他深呼吸,扯下帽子。 “啪咔。”再熟悉不过,子弹上膛的声音。 他吓得全身一震,可还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余光瞟向驾驶座单手开车一手拿枪对着自己脑袋的人。 他缓缓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武力,脑子在急速运转,想着一百种危机应对策略里老师讲的方案。 “你就是内鬼?”凉凉的声音递过来,他听得一愣,感觉很熟悉。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的上司,许孟已经死了。我们从他的电脑资料里找到你的档案,你还是警校的在编生就被挑中负责卧底工作,如今已经在王先生身边一年很受信任。”那人将车行驶到一处靠海的崖边,腕部用力枪口直抵他太阳穴,“我没想到王先生这么信任你,你还背叛他。” 陈霆拿出一副痞子样,“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说完他目光一寒,极快地侧头避开射击点,打开那人的握抢的手,另一只手握住袖子里藏的刀片,直攻那人脖颈动脉。 那人反应极其灵敏,整个身子后倾轻松躲开刀片,出手锁住他的右手手腕反扭成极大的弧度,另一只手极其重的敲在他左手上,疼得他半个身子都发麻。 “砰”一枪打在了他被按在玻璃窗上的脑袋。 诶…… 空枪。 那人挪开枪,评价,“没想到上面派下来卧底的,是你这种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这话说的他可不爱听了,忍不住揉着左手腕炸毛,“我也没想到上面派下来新接头的上线,会是这种爱戏弄人的长官。” “自我介绍吧。”那人收了枪说,“时间太紧,你的资料我还没看。” “报告,编号Fn15237,姓名陈霆,1985年11月21日出生,04年自愿担任卧底现已一年。” “陈霆。”那人点点头,“很巧我也姓陈,陈晋。” 陈晋…… 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的声音如此熟悉了,他父亲张向宇在世最得意的门生,警校的风云人物,他从小喊到的…… 师兄。 第2章 第一章 师兄(下) 父亲过世时,葬礼上他们见过最后一面,这位师兄穿着笔挺的警服,按着他的肩,唤着他的小名,“等等,好好念书,别让妈妈操心,以后……不要当警察。”最后那五个字说得极其重,这也是他父亲在世时对他说的最多的话。 可是…… 他眼神黯了黯,参加证人保护政策,换掉名字户籍甚至是父母的资料,还是没有阻挡他走上这条路。 他自幼便不承庭训,行事十分乖张叛逆。 陈霆…… 承庭…… 这个新名字,母亲希望他能多懂事些。可是到底要让她失望了。父亲的遗言,兄长的嘱咐,他一样都没有听进去。 他捋了两把染烫成黄色还挑了几根大红的头发,想着好几年过去了,自己也过了变声期,从内到外就如拆骨换皮一般,就算是小时候常陪自己玩的人又怎么能认得出。 他清咳了两声,理直气壮坐直身子,打赌陈晋认不出他。 陈晋公事公办的口吻,一直目视前方并不看他,“最近有什么进展。” 他想这位长官既然接手得如此匆忙连自己的资料都没有看,指不定连案子内容都没有过目,他摆出一副老前辈的架子,慢条斯理说,“王大可,外号十哥,是国内缉毒榜上有名的大毒枭。他手头上以我目前知道的毒源有缅甸七八家稳定供应商,美国有三处。” “说重点。”陈晋凉凉的打断。 “咳咳。”这回真咳了两声,大约是感冒没好利索又冲了凉水澡,是又十八度的秋夜只套一件不算厚的卫衣顶风出来,他不找感冒,感冒也要找他了。 “这个礼拜,A座码头,有货。但是……”他又咳了两声,“十哥为人谨慎,卸货运毒即使都是最信任的人,也会临时更变路线,很多次都是因为这样导致我们的抓捕行动失败。” 他说着用力搓了下鼻子,低头搓弄衣袖,“这次的毒品听说纯度很高,咳,虽然之前因为上线设计我替十哥挡了一枪,以至十哥很信任我。但是这信任是比不上他身边的阿唯,那人是十哥一手养出来的,所以……” “可以想办法离间他们关系吗?” 他思考着,继续无意识搓袖口,“我想,不可能。十哥对阿唯有救命之恩,他们关系如父如子,牢不可破不是可以轻易离间的。” “等等……” “啊?”他下意识抬头应了一声,猛地察觉不对,结巴着接,“等……等什么?” 陈晋把目光从前方车玻璃上转过来,从他的袖口移到脸上,像在他身上密密麻麻铺了一层寒霜,他忍不住一哆嗦。 再开口,那声音凉冰冰的似乎压着火气,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叙旧,干巴巴的反而更像威胁,“师娘还好吗。” 他心跳漏了一拍,不动声色的装傻,“你说什么?” “张文健。”陈晋的性子本就不算有足够的耐心,一字一顿念了这三个字,眼神就森冷地砸过来,抬手一巴掌拍到他还在搓袖口的手指上,“这种小动作,说你多少次了都不知道改。” 以前的名字被念出来,这种感觉可不太好,他摸着手背,硬着头皮装糊涂,“长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陈晋挑挑眉,伸手一拉椅侧,瞬间整个驾驶座后移,腾出一个足够的空间。 这位警校的传奇人物是练的一手好擒拿,虽然说他以前被父亲和这位大神教过两招,可此刻过招起来就好像山寨遇到了正版,只有被打的灰头土脸的份儿了。 陈晋锁住他的双手,按在副驾驶座上。他一只腿被压着,另一只跪在座位上,整个人以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被锁住,动弹不得。 “老师过世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什么,老师在世的时候,又对你耳提面命说了什么。”那声音在耳边炸开,像手榴弹一样。 他脑子里又浮现父亲灵堂上的照片,狠狠将愧意压下去,闷着声不作答。 “不说话?”陈晋冷哼一声,宣告耐心耗尽,“是不是还要像小时候一样,挨揍了才能说实话。” 他在心底默念,小时候也不是每次挨揍了都说实话啊,只不过十次有三次是找幌子堵,虽然百分之百能被识穿。 继续装聋作哑,不反抗不承认,这姿态摆明是拿出在警校里学的熬刑那套了。 “陈霆!” “……” “编号Fn15237。” 这是拿长官的身份压他了,他不得不应,“是,长官。” 陈晋放开他,呵斥,“不准动,跪好。” 越野车已经算得上宽敞了,可是他好歹也是一米八二的个子,拼死拼活才蜷成个虾米的样子,抱着车背屈膝跪在车座上,姿势撑得他很不舒服。 “皮带。” 陈晋比冷不热的吐出两个字,他一股火从身体里窜上来,撒手不撑了转身就去拉车门。 陈晋手比他快一步,按下了车门锁。 这可是个极坏的征兆,以前有两回年假老爹带老妈去国外玩,十几岁的他就被丢到陈晋身边,深知这位兄长一旦生气到锁门,那下场…… 简直惨烈到不敢想象。 “既然参加证人保护计划以后还是念了警校,告诉我校规第一条是什么。” 他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可以砸窗子逃跑,不行…… 卧底以后他再也没有像在警校那样系统性的进行体能训练,这里还是了无人烟的市区,成功逃跑的几率实在…… 他慢慢挪回去跪坐在椅面上,垂着眼睛,抿抿唇,心不甘情不愿的说,“绝对服从上级所有命令。” 陈晋一抬下巴,“跪回去,撑好。” 很久很久以前的疼痛砸破记忆的封层涌过来,他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打算死不承认到底,“报告长官,您这是无理要求。” “啪嗒。”皮带扣子打来,陈晋单手抽出来,在手中折好,冷冷指着他,“撑好。” 这熟悉的一串动作让他背后生凉,紧紧攥住拳头,心里盘算着这回就是不砸窗户也得砸了。身形灵敏的像只小豹子,反身卯足力气用手肘撞车窗,将将要碰到,手臂就被人扯住,那力道太大带的他整个身子倾斜,双手立刻被绕了弧度锁到背后。 第3章 第二章 长官(上) “啪”的一下,疼痛在身上炸开,压着前两天火拼时被一铁棍贯串背部还没好利索的伤上。 疼得立刻从嗓子眼里“呜噜”出一声,整个身子都极用力想要挣脱桎梏。 似乎为了惩罚他的不听话,皮带夹风连着几下砸下来,贯串整个臀部。 陈晋这几下丝毫没有防水,每一下都是十成十的力道,他瞬间被抽得没了脾气,疼得龇牙咧嘴,心里忍不住吐槽两年不见的这个兄长,下手也忒黑了。 见他放弃挣扎了,那皮带的力道还是丝毫未减,一下挨着一下砸下来,他穿的这条路边六七十块钱买的牛仔裤瞬间就被抽的发毛。 实在受不住了,他压喉咙里低低的□□声,叫了声,“长官。” “啪”极重的一下压下他的声音。 他忍不住撮住袖口塞住嘴巴,眼底生生被逼出了泪光,真是很委屈,怎么了就,一见面半点寒暄没有就质问,质问不过就动手抽人。 这种硬气也不过是在抽到将近五十下的时候彻底崩塌,声线里掺着闷闷的哭腔,“师兄,疼……” 陈晋这才停住举到半空的手,深深叹了一口气,拎起人领子,手一甩把他整个人推回副驾驶座上。 身后的伤撞到不算柔软的椅背,那感觉可真不好受,几乎立刻弹了起来,可车内空间就这么大,能弹到那儿去,只能单手撑着座椅哆哆嗦嗦的虚靠着。 偷偷摸摸看了陈晋两眼,吞了两口唾液,垂着头,彻底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陈晋一扔手里的皮带,双手交叠在腿上,“你是不是为了报仇。” 一针见血。 他咬紧后牙,整个腮帮子都绷着,张口吐出两个字,“不是。” 陈晋抬手一巴掌不留情的甩到他脸上,顷刻就浮现赤红的掌印,“你还是小孩子吗,非要挨顿狠的才肯说实话?。” 他狠狠咬了一口唇肉,不再答话。 “当年让你和师母参加证人保护计划就是为了保证师父的遗孀不会被暗杀。现在你倒好,直接给我跑到敌人枪眼底下,嫌命长了是不是。” 脸上身上都炸开疼,他心里生闷气,一甩头什么也不想理。 陈晋一手箍住他下巴,把人脸掰过来,强硬迫着他抬起头对视,“我现在说话对你不管用了是不是。” 陈晋是除了父亲外他最怕、最畏惧、也最尊敬的人,眨了两下眼消散眼底的水汽,才闷闷的说,“妈……妈妈,过世了……” 这一句话凝结了车里的空气。 箍住他下巴的手突然松了,陈晋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放软了声调,“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们移居美国的第一年春天,妈妈就不大好了。”他垂着眼睛,语气低沉,却没有一点想哭的感觉,大约那时候昏天黑地的哭完后,此生眼泪都少了很多。如今讲述起来都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在别人身上发生过,比较悲伤的事情一样,“年尾就走了,她和爸爸不能安葬在一起,我就把她留在美国了。”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双亲早离,死不能同葬,他连清明拜祭都不能出现在亲父面前,如今连扫母亲的墓也要远渡重洋去美国那个毫无归乡气息的异国…… 而他不争不闹,一个人默默承受了下来,独自念了警校,走了这么远,才走回他这个师兄面前。 说完这些,他垂下头,不再吱声。 陈晋瞧他这样子实在于心不忍,抬起手轻轻揉了那颜色扎眼的头发,“告诉我,是不是为了老师那个案子才来卧底的。” 这回他不再有所隐瞒,点点头。 陈晋加大力度揉了一把他脑袋,转过头叹了一口气,叫了他英文名,“William,你太嫩了,只追查王大可这条线你是追不到核心的,他只是Netherfiend的小喽喽。” “你知道Netherfiend。”他有些讶然,猛地掰过师兄的肩,有些激动,“你知道更多是不是,你还知道什么,告诉我。” “冷静。”陈晋将他推回副驾驶上,呵斥了一声,“这么多年还是毛毛躁躁。”耐不住他炯炯期盼的目光,低沉了一会儿,才说,“王大可虽然是小喽喽但是还能查到一些有关Netherfiend的走货的路线,虽然微不足道但是我们现在没有办法能了解更多。你的父亲当年就是因为拿到了Netherfiend的内部名单才会被暗杀……” 那一直是他心底不愿意提起的往事,他的父亲死在自己的家里,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烧成了灰烬,幸而那晚乡下的姥姥突生急症,妈妈带着他一起去了乡下,才逃过此劫。 那场大火,是他少年时代结束的印记,惨痛的烙在回忆里。 陈晋叹了口气,唤了那个多年没有人再叫的乳名,“等等,有时候知道太多实在很危险,这次卧底结束以后,回警校。毕业了,当一名普通民警就好了。” “长官。”他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认真的盯着师兄,眼底是近乎执念般的执拗“你只需要指挥我做什么就好了,至于我的去留,您实在无权干涉。” 陈晋绷着脸,点点头。 一把抽回扔到车前的皮带,吓得陈霆缩着脑袋往后一哆嗦,那种可怕的疼痛被唤醒,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炸开了畏惧着。 他盯着那黑黝黝的皮带,生生咽了两回唾液,分析了一下眼前的情势,实在不适合硬抗,服个软比什么都强。 “我……我背后有伤……,不能……不能再挨了。” 陈晋瞪着他,握着皮带的手,凌空狠狠在他面前点了两下,一甩手又扔到一边去。 “过来,我看看。” 他贴着座椅往后蹭了两下,“不……不用了。” “过来!”陈晋忍无可忍冲他吼了一句,威慑的人立刻就范,乖乖前倾身子,双手搭在师兄腿上,整个人弓着像是以前家里养的那只大金毛伏在自己腿上撒娇。 陈晋撩开他身上那件不算厚的卫衣,整个遍布各类新伤旧伤的背部就露了出来,那条斜着贯串整个背部的棍伤还淤青着。 半晌,整个车内都静静的。 这气氛有点尴尬,他舔舔嘴唇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怎么弄的?”陈晋适当打破了平静。 “十哥把他名下十几个场子交给我看,那些酒吧歌厅嘛,总是会出些闹事的,打起来乱哄哄的擦到碰到总是难免。” 以前身为高级督查的老爹和警校风云人物陈晋教他不少防身术,板子皮带没少挨学的就是不认真,后来终于学了点鸡毛蒜皮他全都用到组团打架去了,正途倒是半点也沾着。现在混在黑帮里,那套警队里教的格斗术当然不能用生怕被人瞧出套路来,幼年的防身术又没认真学,这群架上都靠自主摸索,磕磕碰碰当然难免。 第4章 第二章 长官(下) 现在他已经极少受伤了,一年前才到王大可手下看场子的时候受的伤远比今日要多。 他抿抿唇,打消了告诉陈晋自己现在比起一年前受的伤,已经算是少的了。 只拿手垫着下巴,安静趴着。 陈晋侧过身子够到后座上一个军绿色背包,扯到身边翻腾了许久找到一瓶红花油“只有这个,忍一忍吧。” 他嗅到这味道,活像落到油锅里的虾子,顷刻弹起身子,没到一半就被陈晋稳稳压回去,随机后背疼得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天煞的知道他有多讨厌揉伤,以前被老爹抽过身上一道道肿着楞子,妈妈就拿着红花油给他揉,那痛楚不亚于挨过一顿皮带再来一顿藤条。 “疼疼疼疼……”他用力拿手拍着车门,直蹬腿又扯到臀上的伤,疼得整个身子绞起来。 陈晋一巴掌甩到他身后,“不要动。” 他“啊”了一声,继续压着喉咙里呼痛的欲望,拍着车窗。 低沉的语调慢慢随着渐渐消下去的痛感传过来,“许孟长官的死比较突然,我拿到他的资料时,发现他除了负责你这个暗桩,还有一个线人。许孟死后他的这个线人也消失了,目前不排除是这个线人给许孟提供了重要的信息而被发现所以被杀。”说到这儿,他突然“嘶”了一声。 陈霆急忙回头,“你怎么了。” “没事。”陈晋摇头,慢慢活动了下左胳膊。 “你受伤了?”他三两下就抓住师兄胳膊,要去扒人衣服。 从幼年认识开始,陈晋不管是格斗、武术、擒拿练起来都是极其拼命的,为此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所以如果不是什么极重的伤,也是决不会轻易呼痛。 陈晋单手就又把他按了回去,“别闹,我没事的。” 他可不相信,撮着人袖口,还要爬起来。 “啪”身后又挨了一巴掌,力道用的刁钻,声响极大,惹得他耳朵瞬间发烫。 “你干嘛。” 陈晋掀开他衣服,一巴掌按到那青紫的棍伤上,疼得他再次绞起身子。 “你现在归我管,别太猖狂。” “你……你……”他忍不住竖起手,比了个十分不雅的手势。这些习惯都是这一年来在社团里染上的,也是对卧底身份极好的保护衣。 可是这并不属于有教养的子弟会做的事情,也不是他这个本就出身书本网的师兄能忍受的。 很幸运,他为自己赚了十下更狠的皮带,抽得他连还嘴的力气都没有,软软的趴着被揉伤,聆听陈上司的教诲。 “到时候会有三十组待命,随时交换更替着去跟你们运货的车,如果有什么突变,你要随机应变,安全为上。” “恩。” “任何事情不要操之过急,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有消息你随时通知我,那只你以前和许孟联系的手机不要用了,如果要见我去旺角街找豆子奶茶的寥奶奶,告诉她一杯鸳鸯不要糖,她会告诉你在哪儿能见到我。”短暂的停顿后,继续吩咐,“如果有紧急情况用临时卡打给我,用过既销毁,听到没有。” “恩。” “三天后,凌晨两点我们在东头废弃的地铁三号线再见一面,我给你一些装备。” 他点点头,抬手抹了把脸上疼出的虚汗,对陈长官的话已经是听之任之,再也反抗不起来, 陈晋瞧着这个不过刚刚二十就已经孤身一人闯入黑暗的少年,又无奈又心疼,戳了人脑袋,“万事小心,别让老师、师母……”顿了下,“还有我担心。” 煽情往往比扇巴掌更能让他有触动,他眨了眨眼睛缓解眼底的酸涩,抽了两下鼻子,用力点了下头。 陈晋看了眼表,已经凌晨四点多了,从腿上把人拎起,“快回去吧,我想你白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又把红花油放到他手里,“后面的伤自己揉,我打的我有分寸,三天后我会验伤的。” 他在心底默默嘟囔了几句,不情不愿把东西塞到口袋里。 陈晋又把车开到那处林子,“安全起见,你还是走到大道上打车回去。” “恩。”乖乖应了,一手开了车门,腿还没迈出去,左手腕就被箍住,陈晋一把将他拽到怀里,一手按着他的脑袋,轻轻拍着他的背…… 这让他脑袋里回忆起两年前,放着爸爸黑白照片的灵堂上,陈晋也是这样把哭得喘息都困难的他拉倒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说,“等等,别怕。” “William,小心。”陈晋又拍了两下他的肩,那力道让他觉得自己的肩头很沉…… 责任。 很沉…… 他露出大大的笑容,吸了下鼻子,大力点头。 回到筒子楼的出租屋已经凌晨五点半了,扯了被子立刻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六点半被电话吵醒,那头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是阿蒙二痞子的声音,“阿霆啊,你人在哪儿呢,十哥今儿从菲律宾才办完事儿回来,大伙都准备接驾去呢。” 他揉揉脑袋,“阿唯呢,不是他负责的吗。” “昨晚七堂那儿出了点事儿,唯哥连夜赶过去了,有点棘手,还没处理完。” 他心底狐疑了一下,七堂是嘉爷的地盘,这能出什么要紧的事儿,这会子还没处理完。 口头上应着,“好好,你等着,我马上去。” 挂了电话,他以极快的速度洗漱完换了衣服,摸到口袋那瓶红花油,极为嫌弃的丢到了床头垃圾桶。 用力甩上门,震得屋里的桌椅轻微晃动。 他没注意,那只插在半瓶矿泉水瓶里的玫瑰,一夜来,已经全开了,迎着一束从窗角投进的阳光,淡淡吐露芬芳。 第5章 第三章 十哥(上) 十几辆限量款老爷车连成一线“唰唰”的稳稳碾过路边积累的梧桐叶上,十分惹人注目。 陈霆坐在中间一辆的副驾驶上摆弄手机看见几个阿唯的未接来电,忍不住在心底暗骂自己,转脸问向开车的人,“昨晚七堂那儿出了什么事儿,阿唯居然现在还没处理好,嘉爷呢?” “谁知道啊。”阿淮单手扶着方向盘,腾出只手打火点燃一支烟,狠吸了一口悠悠然吐出几个烟圈,“本来今儿一早车都开出门了,唯哥就因一个电话立即撩了手里的事儿赶七堂那儿去了。听唯哥手底下的小夏说,昨天七堂那边有四五个场子被条子查了,零零散散抓了一堆人,搜了不少东西。今儿一早,库里没被搜到的东西要转的时,又被逮到了,这才着急上火嘛。” “嘉爷可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这回怎么这么糊涂。” “啧,不好说,没准嘉爷身边有鬼。” 这话听的他身后凉意一冒,“鬼?”心底暗自镇定了一下,“嘉爷身边用的人可都是入了社团就带着的,怎么会有鬼。” “这可不好说。”阿蒙抖了下烟灰,又用力吸了口烟,“就算不是鬼,估计也是出内贼了,不然嘉爷藏货那么隐蔽的地方都被端了,这可不是小事。看着吧,缅甸那批货走货在急,眼前又出了这事儿,十哥这次回来指不定有一帮人要遭殃。” 他在心底盘算着,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嘴上应着,“是啊,让底下人都机灵点,这时候可不能往枪杆上撞。” 机场前洋洋洒洒连着停了十几辆老爷车,排场打的很阔气,显然是因着昨晚的事情大家都绷紧了神经,此刻这排场明显带了讨好奉承在里头。 一身黑色运动衣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牵着位红色长发曲卷及腰穿着火辣的包臀裙的女子走出机场,两人周围围了七八位保镖。 陈霆站在车边,低头拉开车门。 待上了车坐定,他才恭敬的叫了声,“十哥,云姐。” 那女子靠着十哥的肩,娇启红唇,“呦,是阿霆啊,几天不见,倒是又变好看了。” 他呵呵傻笑几声,“嫂子您抬举我了。” “年轻人,长得快。”十哥拍拍云姐的手,问,“阿唯呢,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他老实回答,“事情发生的急,阿唯还在处理。” “哼。”十哥冷哼一声,“我一不在社团里一个个就开始给我出幺蛾子,你和阿唯都年轻镇不住这帮牛鬼蛇神,去!通知各堂堂主,明天早上社团开会。” 看来这是要在这次走货前好好杀一杀各堂的锐气了,他赔笑着,“十哥别生气,气坏了身子还是您亏不是,有什么事儿您吩咐跑腿动手的都让我和阿唯上,累不到您。” “哟,这可真是嘴甜。”云姐伸出手点了点他,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我可算知道为什么十哥这么疼你了。”说着眉眼抛向身侧,“阿唯阿霆如今算是你的左右手,一碗水要是端不平,小心阿唯吃醋。” “你倒是能操心,给阿唯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这倒是,命都是主子给的,哪儿还有胆子要求更多。 把十哥送回家,他马不停蹄就赶到七堂。阿唯在那儿处理了半天总算维持住了场面,只是核算了下,损失确实不小,库里的东西都被扫荡了干净,纯度还不差。 嘉爷脸色煞白的坐在那儿,堂前跪了一个鼻青脸肿衣服大半都浸上血的人,他眯着眼认真瞧了瞧,这不是跟了嘉爷三年多的小南吗,瞧这场面,是真的出内鬼了。 一头黑发身穿皮衣长裤额角一道长疤的少年站在一边,冷眼看着这一切,那淡漠的眼神似乎将所有的人命都视作轻贱蝼蚁。 陈霆和阿唯打过招呼,后者只是微微颔首表示收到。 他走过去叫了声,“嘉爷,十哥说明儿一早八点在社团开会。” 嘉爷显然气的不轻,应下了,“告诉十哥,这事儿我会给个交代的。” “诶,是。”说到底他进社团不过一年,虽然受宠有幸能和跟着十哥十几年的阿唯一起办事儿,可并不代表他能对社团里这些四五十岁的老江湖指手画脚,该有的规矩礼貌是一样不能少。 出了七堂,阿唯开车带他一起去了十哥住处,简单交代了一下事情的始末,就被留下吃饭。 他瞅着那上好梨花木料子做的实心椅子,心里一嘎达,还是不动声色一屁股坐上去,内心疼得那叫一个酸爽,面上还要表现认真听十哥讲话十分乖巧的样子。 阿唯只是站着,没有坐下的意思。 他察言观色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站着,十哥立刻摆手让他坐下,“他做错事,罚他看我们吃。” 想着说的该是七堂的事了,十哥一心想把阿唯培养成接班人,严厉也是有的,他们这种生活在黑暗里道口舔血讨生活的人,自然是半点疏漏也要不得。 这话说的他也是不安,“十哥,您走的时候也让我好好帮阿唯看场子,现在出了事儿,也有我的责任。” “行,边上站着去吧。” 十哥这个人本就算是喜怒无常,更不喜欢别人驳他的意见,表面看起来蛮横其实暗下阴狠。 他有些后悔刚刚说的话了,可是为了一步步套取信任,也只能一次次把自己往刀口上送。 “我走的时候,吩咐过你们什么。” 饭桌前开训,也算是极少数的了。 他拿眼风偷偷瞅阿唯,这个人性子冷,本来就是不大喜欢开口的,等了半响,还是他先回话,“您说,任何事情都要小心谨慎,如果发现有不对的地方,立刻和您汇报。” “昨晚出事的时候,和我汇报了吗。” 他心里一咯噔,昨晚他出去见上线了,电话处于关机,阿唯连扣好几通他也没接着…… 这话一时出来,真不知道怎么接。 两个人都保持缄默。 第6章 第三章 十哥(下) “啪!”十哥重重放下筷子,“都给我装哑巴,是想去刑堂了?” “对不起。”想到刑堂那鞭子就头皮发麻,他只能老实道歉,“我昨晚喝了点酒,没注意手机关机了。” “对不起,昨天太晚了。”阿唯终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阿唯一向敬重十哥,而十哥在心脏上有隐疾,阿唯自是干得出就是有天大的事情能不打扰十哥休息就不打扰的事情。 “这些账我以后再和你们算,七堂的事情在运货前我希望能处理的干干净净,人该换的就换,都给我做干净点。” 就知道十哥的消息是灵通的,明显已经知道出了叛徒,看来暗下是要进行一场屠杀了。 他和阿唯都应了,“是。” “还有阿霆,这个给你。”十哥推过来一把钥匙,是最新的车型雷克萨斯CT,之前他给十哥办事的时候事情做的好,十哥也送过他一辆车,但是三个月前被他撞废掉了又查出来他没有驾驶证。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来卧底的时候身份被洗了,原先的证件自然都不能用,所以那场车祸后他被拎去警局蹲了两天。 警局里只要他上线吩咐一声,自然没吃什么苦。两天后十哥派阿唯来花钱保他,回来后就被当头一训。 自然是骂他没驾驶证还拎着车瞎溜达,因为无证驾驶被拎进警局的,他还真是他们社团里的头一个。 丢人! 所以这三个月,他是走哪儿都靠打车、腿跑、蹭车。 “驾证考了没有?” 他应着,“考了考了考了。” 他前脚被拎进警局,后脚他上线就给他办了驾驶证。 “明儿从那破筒子楼给我搬到这儿来,别老窝那儿破地方。” “啊……”他一愣,内心激动的真想一口气就答应,毕竟这是很不容易深入调查王大可的大好机会。可是又一想当初选择老旧的筒子楼一是为了掩身份,二是为了好传递情报,以后如果住到十哥身边,想要夜里自由出入,可就难了。 可是最近风声因七堂的事情变得紧,十哥还要坚持走货,这时候让他搬过来住,到底是起了疑,还是…… 由不得多想,住到这里算是深入虎穴,里面的情报太诱人了,诱惑得他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下,还不忘嘴上以退为进,“可是十哥,这样会不会,坏了规矩,我可以住外面的。” “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阿唯和你都年轻,底下那帮老东西你们现在是镇不住的,我希望以后你们能相互扶持。” 这番话语重心长,可他却不敢全信,他是见过十哥的阴狠的。以前四堂的堂主乖张跋扈,十哥明面上是向着他的,暗地却已经下了杀心。 只是社团有社团的规矩,是禁止内斗的,可老四那件事上如果不是十哥按着人不去救,也不会咽气。 这就是笑面虎,他则…… 如同伴虎存生。 “那,阿霆就要打扰十哥了,日后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十哥多提点。” 他没办法等到三天后再见师兄了,明天就要搬到十哥的别墅去,当天他便去了豆子奶茶找寥奶奶要了杯不加糖的鸳鸯,十分钟后他们在南阳商城一处处于维修的地下停车场见面。 他还是穿着那件套头的卫衣,进了车就急匆匆的说,“十分钟。” “怎么了?” “除了我,你们在社团是不是还有其他暗桩。” “我这边的资料只有你。” “七堂嘉爷身边的小南,是不是你们的线人。” 陈晋低沉了会儿,“缉毒科昨天抄了不少东西回来,据说是线人给的情报。” “笨啊,这时候缉什么毒,打草惊蛇啊。”他忍不住骂了一句,“shit.” 陈晋沉着脸,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发燥的少年,耐着性子,“缉毒科和我们消息并不共享,我收到消息他们也在跟这边的时候已经晚了。放心,以后不会了。” 这明晃晃的就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他又想骂人了。 “现在整个社团都如惊弓之鸟。”他抿抿嘴,把想骂人的冲动压下去,“还有十哥让我搬到他那边去,我答应了。” “他怀疑你?” “我想他是想深入观察我,我到底救过他的命,为此他确实有意重用我,可我并不像阿唯是他一手培养的,用人要知根知底这一向是他的行事作风。” 陈晋递给他一包东西,“这些都是最新的设备,你自己看着用,还是你的安全为上。” 他接过来揣到怀里,又掏出一张纸递过去,“最近我可能没办法常和你见面,你让明处的人放机灵点,到时候走货路线码头一定会换。这纸上是十哥要清除的社团内人的名单,几乎都是七堂嘉哥手底下的人,看来是要在走货前换一次血,换上的应该都是是十哥自己信得过的人。” “好,我会处理。” 他瞅了表,得走了。 “等等。”陈晋一把抓住他胳膊,“你记住,我作为上级允许你个别时候以自己的性命为上,牺牲部分有价值的信息。” 他犹豫了下,抿紧唇,到底不想让人担心轻轻点了头,极快的跳下车跑出去。 陈晋看着他离开,紧缩眉心。 这孩子他太了解了,只要是认定的事情牺牲了性命也要办到,可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总是学不会。 William. 他卡着时间从筒子楼后街爬上自己的房间,翻窗进去,正好赶上阿唯敲他的门。急忙清理了窗口上的痕迹,把师兄给他的那包东西装到行李箱夹层里,揉乱了头发装出才睡醒的样子。 “哈~”他升了个懒腰,“你怎么来啦。” “我要回家,顺便路过先帮你搬点东西过去,十哥说了被褥洗漱一律不要,收拾些衣服就好了。” 他想想自己那些地摊上买的衣服没有一次不被十哥嫌弃,要搬的也就那些这一年十哥随手给他买的出席场面穿的高档货。 他从床底下托出一只26寸行李箱,拉开柜子两臂一抱就把那堆衣服扯出来塞到行李箱里,他打包的方式可谓快、杂、乱。 “你先帮我把这些拿过去把,还有一些其它的,我明天自己带过去。” “行。”阿唯看了眼他另外那只二十四寸行李箱,没说什么依旧冷着脸。 第7章 第四章 越矩(上) 阿唯走后他随便挑了几件衣服塞到箱子里,又不放心抽出那包师兄给的东西,眼睛一转,已经有了想法。 第二天一早给房东打了电话收房子,交了钥匙就把小行李箱放进车里,开车去了社团。 刚进后院,他着实被吓了一跳,刑堂里那只十字架邢家被挪到了院子里,上面挂着个血淋淋的人,那人鼻青脸肿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双手双脚都被钉子钉进了十字架上,看血液凝结的程度,看样子是挂了一夜了。 他努力遏制住胃里翻滚的感觉,看来十哥这次是要杀鸡敬猴了,不禁又暗骂缉毒组那群废物,线人都保护不好还打草惊蛇,有没有脑子。 此刻便是他有心救人,也是万万救不了了。他深深呼吸,努力装出毫不在意的表情。 八点各堂堂主人都到齐,他指挥人搬来椅子在院子里,放好茶水,按照以往的走位,站在十哥的左边。 社团一共七个堂,这次出事的七堂不算最能出货也不算是存货最大的,从各类的数据来看,七堂是老老实实干活,得薪居中最不容易出乱子的,而偏偏便是这个最不会出乱子的地方此刻出了大乱子。 他屏息低头老老实实站着,即使想不到方法救人,他也不想让自己沾染上这种血腥的事情。 十哥抖抖雪茄的灰烬,皮笑肉不笑道,“一个老鼠屎也能坏了一锅粥。嘉爷,我一向是对你很放心的,没成想这次你倒是让我吃了不小的惊。” “十哥,这次是我看人不准。”嘉爷惭愧的搓着手,惊得满头冷汗,“我一定给您个交代。” 十哥轻笑了下,如同毒蛇吐信,随手指了刑架上的人,不痛不痒的说,“这就是你给的交代?” 陈霆明显看到嘉爷的身体抖了一下,随机嘉爷一咬牙,极快的从袖口里抽出一把短刀,一刀插进自己的大腿上,□□银刀红刃,再要下手的时候,十哥冲阿唯使了个眼神,阿唯疾步上前,伸手有力的箍住嘉爷的手腕,拦下了那一刀。 “你看你这是做什么。”十哥上前抽出他手里沾血的刀,掂量着,“这件事谁也不想发生的,我知道你也是怨恨养了只白眼狼。”说罢,侧首叫了声,“阿霆。” 被点名了可不能不应,他立即上前一步,应了,低头哈腰十分恭敬,“十哥。” 十哥用那柄沾血的匕首指挥他,“前年从南美洲运回来的森蚺呢,去推过来,这小东西好久没吃点好吃的了。” 这话听得他胃里一阵翻涌,努力忍住想要吐的冲动,强撑着应,“是。” 森蚺是前年十哥去南美洲谈生意的时候觉得有趣带回来的,是一条有八米重达一百八十公斤的巨蟒。一年前他才入社团的时候,一个人得罪了十哥,十哥一摆手让人拖下去扔到地下室里…… 他没有真的见识过这只森蚺吞人,但是一年前地下室里传出的惨叫,声声渗人…… 十米宽十米长的笼子被十几个人一起推出来,笼子里懒懒散散盘着那只森蚺。再看在座的各位,一个个面上虽然强硬撑着其实则已入惊弓之鸟。 十哥用那柄刀撬开钉入小南身上的长钉,小南的身体就如破败的枫叶飘然的摔到地上,那血有些溅到了十哥的皮鞋上,十哥嫌弃的踹了一脚。 被踹翻的小南牵扯到身上的伤,整个身体忍不住痉挛起来,呕出几口血,口齿不清嘟囔着,大约是求饶的话。 陈霆压下心悸,硬着头皮奉上湿毛巾给十哥擦手,又蹲过下去擦干净那皮鞋上的血迹,讨好的说,“十哥,这种粗活您就不要亲自动手了。” 十哥不动声色瞧了他两眼,不知道是满意他的乖巧还是不满意他这明面讨好暗下刻意阻拦的行为。那眼神盯得他背后发凉,他又实在见不得这血淋淋的场面,只想着是死是活横竖痛快的给一刀,何必再这么折磨人。 吞咽了一回唾液,最了还是暗恨自己一时冲动。如今这场面,他做什么也绝对救不了小南,何苦还把自己搭进去…… 幸而十哥并未说什么,转身用那毛巾擦干了匕首,还给了嘉爷,语重心长道,“这社团啊,小辈尚年轻,还是要靠我们这群老江湖才能撑得住场面,以后身边的身要拎清楚了再用。我看你这伤要好好养几天,七堂的事先放一放让阿唯去帮你看一看。” “十哥……”嘉爷嘴唇苍白的还想再说些什么,十哥已经转了身,吩咐,“阿霆,愣着做什么,把这脏东西扔进笼子里。” 这一声惊得嘉爷抖了两下肩,生生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陈霆也被吓了一跳,向来察言观色狠准的他已明显看见十哥眼底的不悦,蹲下身子握住小南血迹斑斑血肉翻滚的手腕时,深深闭了眼睛,不断给自己催眠。 我手里握的不是人,不是人…… 两天的折磨下来,手底下这个人已经不算得上有生气,只有那断断续续的呼吸还能证明这个人是活着的。 他是警察啊,现在却要听罪犯的指令,送人去死…… 一股苍白无力从脚底往上蔓延,指尖都虚弱无力起来,他狠狠咬住牙齿,小南才没脱手,刑架到笼子拖行出一道悠长的血迹…… 那是他后来回想起来,都忍不住胃里翻涌的场面。 森蚺的笼子打开一个小角落,他停下了脚步,知道自己是全场的焦点。明知自己出言阻止十哥继续施虐的时候已经让这位性情阴冷的老大产生不悦,如果此刻还拖拖拉拉的办事一定会引起怀疑。 警察,是最见不得杀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断默念着,努力抑制住手臂的颤抖,用力将人扔进笼子里,转身连看都不想看身后的画面,那惨烈嘶哑的叫声和一年前他听到的双重交叠在耳边炸开,他捂着痉挛的胃,强撑着没让自己呕吐出来。 后面十哥还说了什么,他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跟着十哥回到了别墅。 第8章 第四章 越矩(下) 刚进门,膝弯就被狠狠踹了一脚,膝盖重重的砸在地上。 十哥冷着脸从他身后过去,坐到沙发上。气氛尴尬的凝滞着,他扣着裤边的金属环扣,并不敢起来。 “阿霆,我是不是太宠你了。” 这话让他生生打了个寒颤,今天的行为到底惹到人了,结结巴巴又怯懦的回话,“今天,阿霆越矩了。” 十哥慢悠悠沏了杯茶,一抬手阿唯已经会意,手里抄了沙发边的一根长杖,一棍子抡在他背后,力道大的让他感到自己的心肺都跟着一震,疼痛瞬间炸开。 可是不能呼痛,也不能求饶,只能咬牙攥拳生生受着。那棍子一排排挨着他的背脊砸下来,像擀面杖一样撵了一回,待第二回要落下时,十哥掐时喊了停,瞧了他已经煞白的脸色一眼,品着手中的毛尖,缓缓道,“别让小聪明误了你的前途。” “是……”他抖着嘴唇应了一声。 “到吃饭再起来。”说完起身去了楼上,阿唯自也是跟了上去,偌大的客厅一时只剩下他一个人,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敢放松,像十哥这种人住的地方必然安装了诸多摄像头,一举一动皆在掌控。 不过好在总算留给他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能好好冷静下来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 强迫自己忽略身后疼得炸开的棍伤,他狠狠掐了自己的腿一把,深呼吸…… 十哥为人警惕能信任的人不多,今儿又出了小南的事情,身边用的人自是更谨慎起来。而他在这个时候住进十哥的别墅,既是双方都摸清对方底牌的好时机,又是套取信任的大好阶段。如果十哥真的想用他,接下来交给他的事情一定是在考察他各个方面的能力,而他既要想办法在这些事情里面套取有价值的情报传递给师兄,又要在明面上把事情做的让十哥满意。 他轻轻闭眼,叹了一口气,真是如履薄冰啊…… 战战兢兢用了晚饭,十哥又吩咐了些整理七堂的事物,才放他和阿唯去休息。 这是他住到别墅的第一晚。 他安分的连他自己都意外,毕竟拖着一后背的棍伤搞些刺探工作,实在是不方便,而且现在的时机还是太早了。 洗澡的时候褪下衣服,被师兄拿皮带抡的伤几乎已经看不出来,后背上的棍伤倒是狰狞的可怕…… “这个阿唯,是下死手啊。” 忍不住念叨了两句,可一想好歹没有被扔到刑堂去挨鞭子,两者一比较,不免还是有点安慰的。 靠近后心一处的枪伤淹在那一道道青紫的棍伤里倒是看着没有平日显眼,他伸手够了两把没摸到,猛地一惊,前两天师兄帮他揉伤应该没看到这枪伤吧,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时衣服拉得好像没这么高,应该…… 看不见吧…… 如果被看见了陈晋不可能不问他,就是问了,又该怎么回答呢? 难道实话实说,告诉陈晋,这伤是他救十哥时候留下的? 当时上线是安排,他扑倒十哥,随便受了擦伤以博取信任。是他自己觉得这样不太让人信服,索性算了角度挡在十哥面前,使这一枪蹦进了后心偏差五厘米的位置。 果然十哥后来对他是过分宠信,没白费他自己往枪口上撞的这一枪。 恩…… 如果师兄要是问起来,他就随便搪塞过去吧,黑道火拼受伤可不是常有的事。 如果让陈晋知道他私自行动还把自己搞得半死,难保这位爷不会把他搞得生不如死。 脑子里盘算着搪塞的借口,随便冲了一个澡披着浴衣去收拾衣物。 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微微愣了一下,不禁露出个浅浅得意的微笑,随即当做无意的把衣物抖落出来挂到柜子里,那件最宽敞的迷彩羽绒被他挂到了最里面。 收拾妥当后就爬回床上,明知道不揉伤第二天会更难受,可还是硬着头皮不去管它。 “你真的看上他了?”修长的指尖染着暗红的指甲油轻轻划在电脑屏幕上,云姐披了一件黑色深V蕾丝睡衣,曲卷的长发随意披散着,抬眼已尽是妩媚。 十哥搂住她的肩,亲吻从锁骨一路蔓延到嘴唇上,抬眼瞅了眼屏幕里陈霆房间的摄像头,说了意味深长的三个字,“可以用。” “哦。”伸出白皙的手臂勾上十哥的脖颈,身体如藤蔓一般附着了上去,“怎么说。” “阿霆好比一头猎犬,看似忠心,实则很有自己的主意。到底不像阿唯是打小就养在身边的,所以我要用他,必须给他戴上链子。” “要人死心塌地的为你卖命,又要留有牵制。”轻笑一声,云姐已经迎身吻了上去,衣衫一件件脱落…… “那你留我在身边,牵制的又是什么。” 十哥把她压在身下,俯身撩开她的头发,气息酥软的喷到她耳边,一点点啃咬耳垂,话音低低沉沉,并没有让人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很快就被娇喘掩盖过去。 清晨陈霆被敲门声吵醒,那有节奏的三下一顿,三下一顿,一听就是阿唯。 他趴在床上深深吞吐了一回,全身就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一样,连骨头都隐隐疼着。 艰难的爬起来,忍着难受去开了门。 阿唯上下瞅了他一眼,递来一瓶云南白药喷雾,“十哥让你上完药就去楼下吃饭,快点。” 他接过来,应了,“好。” 关上门,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服,背后一棱一棱的棍伤还肿着,他背对镜子瞅了一眼,不免想起只有处女座的师兄才会给他抡出这样一道一道整齐的伤,说是叫“伤痕艺术”。 得了吧,陈晋就是处女座的强迫症。 换了他老爹,从来都是生了气拿起什么就抽,搞的他身上都是七横八竖的楞子,看起来像车祸现场。 可是想想,当时挨打虽然十分怨怼,可是他们从来没有让他真的破皮流血伤到筋骨,而现在他动了动胳膊和脖子牵扯到整个后背,疼得从喉咙里低低的发出一声□□。 今时不同往日,在父亲过世的时候…… 第9章 第五章 弟弟 不管曾经是怨怼还是欢喜,就都不回不去了。 喷雾虽然比红花油要温和,可蛰到伤还是会疼,昨天已经惹得十哥不快,今天如果再为这种小事惹到,实在不值得。狠狠摇了瓶子,冲背后连喷数次,才放下衬衫,穿了外套下楼。 楼下云姐和十哥已经吃了一半的早餐,他走过去恭敬的叫了人。 云姐冲他一招手,“呦,阿霆啊,来坐吧。昨儿我睡的早,你们回来我都不知道,这里可还住的习惯?” 他瞥了眼十哥的脸色,还不敢坐,只站着斟酌语气,“习惯,很舒服。” 十哥敲敲桌子,“坐下吃饭。” “是。”这才敢坐下。 云姐鼻子灵,一下就闻到他身上的药味,“怎么,受伤了?” 喝牛奶的他连呛了两口,“没,没有。” “这药味可比我的香水还重。”便说边去挽十哥的手,半靠着,“谁欺负你了,和云姐说说,我做不了主还有十哥呢。” 他垂着睫毛,眼睛转了转,默默指了对面给面包片抹果酱的阿唯。 阿唯抬起头,眼神冷淡,“……” “呦!”云姐扑哧笑出声来,看了他两一眼,搂着十哥笑道,“这我们可管不了,你两个小的边上打一架吧,谁赢了我中午就让厨子给他加鸡腿。” 十哥说,“中午我们不回来。” “行吧。”云姐习以为常的挑了好看精致的眉,继续吃盘子里没吃完的火腿肉。 他在一旁默默啃着三明治,盘算着脑袋里关于云姐的信息 卧底一年,关于云姐过去的信息可谓少之又少,她看起来似乎是不插手社团任何事情的,可陈霆总觉得冥冥之中这个女人和社团总有些什么联系,曾经把这个女人当做是切入点,最后因为手头掌握的资料很少获取不了什么太有价值的情报,只能放弃,寻求别的突破口,比如说阿唯。 只要阿唯和十哥两个人这种关系产生裂缝,他就能想办法使这个裂缝无线放大,取代阿唯的地位,直接获取第一手有价值的情报。 不过目前看来。 难啊…… 阿唯要去整顿七堂,只有他陪十哥去见了各堂的堂主,在一个高级茶楼里,几大堂主一起商量了走货的线路。 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来到底那一路的车上装的是正品,十个地方同时运货,货品有水果、玩具、衣服…… 迷雾弹打的好比天女散花,他只能默默记下路线,回头再做分析。 陪十哥处理了一天的事,晚上他临时被阿淮一个电话催出去处理了点场子里的事情,回去的时候觉得这个时机不可浪费,在电话亭打了师兄的电话,约老地方见。 刚上陈晋的车搓了两把被海风吹僵的手,就要了纸笔,咬下笔帽在白纸上快速写下一串行车路线,口齿不清的吩咐,“这是十哥的目前的行车路线,我会在第三区负责西瓜的运输,第一是阿唯负责运的是玩具,我觉得以十哥的性格,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是交给最信任的人,可是谁都知道他最信任的是阿唯,所以……” 陈晋一手扯掉他嘴里的笔帽,“好好说话。” 这时候还计较这些,他忍不住翻了白眼,又重复一遍,“所以我觉得阿唯那儿不会是正品,我这儿……我也不清楚,还有其他人负责的二、四、五、六、七、八、九、十区,这次十哥是花了大手笔,我的建议是都跟,放大网钓大鱼。” 说完便有些担心,这十个区一起运货,每个区起码就得出三四辆货车,安全起见警方跟线不能一辆车跟一辆,这样算起来,这得耗费大量警力,如果最后收获颇丰还好,要是一无所获…… 上面可能会…… 陈晋蹙眉,接过纸细细看了两眼,“好,你安心做好你的事。” “能跟”他问得有些急切,“警力能跟上吗,上面……” “阿霆。”陈晋打断他,静静盯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伸手抚到他肩上,“别急躁。” 他否认,“我没有。” 陈晋抬起手,“bang”的一下敲在他脑门上,“不准反驳我的话。” 瞬间觉得好委屈,他不满的伸手要打回去,伸到半空才想起来这可不是打架斗殴,在师兄瞪过来的目光里,尴尬的停住手揉揉脑门,“干嘛这么凶。” “警力这种事情你完全不需要担心,这是你上司我该担心的事情,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陈晋可不常用俗语,一用起来就怼得他无力反驳,奈何被敲那一下还是好不甘心,默默记到心里想着以后一定得还,用力揉了两下额头。 “有那么疼?”陈晋打开他的手,掰着他的脸瞅,说了句让他脸烫耳红的话,“头上是没屁股上有肉,可我觉得以前你和老师杠的时候,是哪儿都抗揍。” 什么理论。 他瞅着空,一把拍在师兄的手腕上,极重的一下,“啪”的一声后,陈晋的手背顷刻红了一片。 罪魁祸首掖在心底偷笑,还面做无辜凑过去给人手上吹气,边吹边问,“师兄你疼不疼,我不是故意的。” 洞悉这个小师弟的套路,陈晋无奈瞥了他两眼,一把推开人凑过来的脑袋,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上面的人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看起来十分俊秀,眉眼瞧着很眼熟。 “认识这个人吗?” 他拿过来瞅了两眼,“不认识,他是谁?” “云悠然的弟弟,温晚。” “啊?”他讶然,“不可能,从来没听过她有弟弟。” 陈晋又拿出一张年代久远的照片,边角都破损,可还能清楚的辨识照片上的人,“一个月前我们在机场抓到一个小贼,从他身上搜出好几个钱包,在找物主的时候发现有一个钱包里夹着这张旧照片,照片上的人一眼就被认出是年轻时期的云悠然,就留心让他们去查了这钱包的主人。”抬手敲了敲他手里那张照片,“就查到他,温晚,就读瑞士医科大学,现在在当地有名的医院里实习。这钱包是上个月他回国在机场被偷的,而我们查到,他回国的日期和云悠然的生日,切合。再深入调查,发现他曾用名云晚,十五岁因白血病受过慈善机构资助,做过骨髓移植,在骨髓移植成功后他就更名温晚被送到国外读书。” 这倒是不难理解了。 做过骨髓移植的人会被改变血型和DNA,加上云姐的刻意保护,难怪这么难被查到。 云姐这么保护这个弟弟,也就是说能从这个温晚的身上…… “你的意思是……” 陈晋浅浅一笑。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这个师兄啊,真是老狐狸。 第10章 第六章 椰汁(上) 雨帘一重压着一重。 陈霆从警察手里收回自己的驾驶证,摇上卡车玻璃,狠狠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雨水,一脚踩了油门,顶着湿哒哒的刘海瞥了眼后视镜,岔路口黑色A7B125换成了另一辆A8C324,再过一个岔路口,又换了一辆。 看来这次是真的派了不少警力。 雨天出行车辆本就少,十哥还选了个这么滂沱大雨的晚上,这次运货只有高层知道,走货的人各堂选了些人上来,看样子十哥是随便勾选了一些,实则都是些新人,对社团所知甚少的。 如果说选择新人是为了不幸落网后弃卒保车,那让他和阿唯还有几个堂的堂主也上是什么意思。既选了对社团知根知底的老人,也选了对社团所知甚少的新人。 直到现在他运货的路程走了一半,也不能理清头绪。 突然行驶入第三段路口的时候,车后没有车继续跟,他正疑惑,导航显示他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是山里的一个专门生产饮料主打从海外进口酒的工厂。 他从座驾边掏出一柄伞,顶着大雨冲到库房边,负责人是个后背纹龙的彪形大汉,威廉默默算了那人的长宽高,觉得得自己两个才能抵得上人家一个。 那彪形大汉显得非常不耐烦,骂骂咧咧的,“□□奶奶个熊的,这么晚来提货,还弄这么个鬼天气。” 他小心翼翼呵笑着赔礼,“不好意啊,不好意啊。” “我瞅瞅。”大汉边走边从口袋掏出窝成一团的账单,用力一拉卷帘门,库房里几个衣衫不整的小厮正围着一块小圆木桌,边上挂着一个暗黄的小灯泡打扑克。 “卧槽,皮蛋。”红毛头发的小伙子叼着一支烟,眯着眼甩下扑克。 “老子就等你这个呢,王炸。”光头的大汉,一撩手里的牌,“给钱给钱给钱。” “干活了,你奶奶个熊的。”彪型大汉伸脚踹翻那红毛头发的凳子,那小伙子狠狠摔在地上赶紧爬起来,卑躬屈膝的叫了声,“彪哥。” “去,搬货。”彪哥拍拍手里的薄纸,“十箱18年的芝华士,十箱……” 几人里外忙活搬箱子,冒着雨往卡车上运。 “嘿,你瞅着眼生啊,第一次运货吧。” 他应了声,“是啊,以前都是帮看场子的,但是也帮老大运过几次西瓜。” “我和你说,我们厂的酒品质那是没的说,以前那个谁,阿唯是吧,总是他来。” 他在心底疑惑了下,总是隐隐觉得不安。 “好了。”彪哥一拍他肩,“老规矩,打账。” “诶,知道了。” 社团里不管是什么买卖,都是先打百分之四十的定金,后款在收到货物的时候再打过去,这比现金交易要便利的多,也很难被查出来。 雨渐渐小了些,他爬上卡车瞅了一眼表,已经凌晨三点了,再看一眼后视镜,空荡荡的山路上还是只有他这一辆卡车在行驶。 行至半路,他将车停在半山腰,摸进货箱里,随手撕开一个包装箱,一盒盒酒品摆放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毫无异样。 他不死心,又拆开酒品包装里里仔仔细细检查了,还是半点异样都没有发现。 难道他负责的线路,确确实实是运酒的? 有些泄气。 小心的将包装复原回去,冒雨爬回驾驶座,摸了两把湿漉漉的头发,掏出手机摸出张新电话卡,扣下手里的电话卡,犹豫了下,还是选择吧旧电话卡放回原位。 还是先不要联系师兄了,回去看看情况再说。 “滴滴滴。”手机振动,一条短信跳在显示屏上,是阿唯发的,“货到,速回。” 难道,货已经到了? 他心底一凉,急踩油门,心里七上八下,如果货真的到了社团也就意味着,师兄他们这次发动如此大的警力还是一无所获? “呦,霆哥,你怎么身上全湿了。”货车刚停稳,阿蒙打着伞迎上来。 “阿唯呢?”他装作漫不进心的问 “唯哥?,那不是吗。”阿蒙一抬下巴,陈霆顺着人目光看过去,阿唯穿着一身黑胶皮的雨衣带着一帮小弟正忙活着卸货,雨帘一重一重掩着,只掌灯几盏临时拉过来的幽黄的灯泡。 “那是你的车?” “昂,对啊。”阿蒙应着,“一车芒果西瓜,听说是进口水果,诶,十哥最近怎么了?好养生?这也吃不完啊。” 吃? 那可真吃不完。 只要那批货到了,就是再烂一百个这样的库存量,那也烂的起。 那一车搬完了,阿唯带着另一批人过来,搬运他车上的货物,冷淡着一张脸,淡淡的说,“辛苦了。” “不辛苦,咱不都是为十哥么。”他笑道,压着一肚子的疑惑,面上装着无比淡定说着要帮忙去搬货,阿唯伸手拦住他,随手拆开个箱子,拿出一瓶易拉罐装的椰汁,“砰”的打开递给他,“辛苦了,去歇着吧。你这一车是最后一批了,搬完了,我们就回去。” 他心底的疑惑更大了,可是个并不喜欢多问的人,想来就算他此刻问了阿唯,阿唯定然也不会说。 百无聊赖的捏着手里那罐饮料,坐到一旁喝了一口,满嘴的椰汁香味,别说…… 还挺好喝的。 这一夜他是一个钟头也没有睡稳,整个人像是和吃了兴奋剂一样,直到第二天新闻里报道了昨夜一辆货车被查获毒品,相关人员已被拘留的新闻,他才感觉全身像是被凉水浇过一样,亢奋感觉下去后是一层层涌上来的疲惫。 好死不死,那辆车的驾驶人就是前不久出事七堂堂主——嘉爷,据说是嘉爷想要私下吞掉这一批纯度很高的货,所以没有走订好的路线,才被警方发现。随后社团内相关嘉爷私下吞货做假账以前踩着上界堂主的事情随之都被爆出来,他有小心的去试探过十哥的态度,发现十哥对此事先是震怒随机转之淡然,明面上似乎因此事颇为伤怀,私下里他却觉得十哥对嘉爷落网和这一批货落入警方手里并无大多触动,颇有一种撒手不管的意思。 他是越发搞不懂了。 风声还未歇,他就收到一杯鸳鸯奶茶的外卖单子,他将纸张随手泡到墨水里,上面清清楚楚显示出地址来,看来是有急事见他。 这个风口浪尖,可怎么见面…… 第11章 第六章 椰汁(下) “嘿,昨晚那个妹子怎么样?”阿淮问。 “尽兴。”阿蒙揉揉后脑勺,舒展了酸痛的腰肢。 “今晚还去不去,我和那儿的妈妈桑很熟,起码能打八折。”阿淮叼着烟,嘴角快扬到耳朵边上,可见昨晚确实玩的很尽兴。 他眉梢一挑,计上心头。 刚进这所名为“茶馆”的歌舞厅,扑面而来的香水味就呛得他喉咙发炎痒,压着嗓子咳嗽了几声,夏妈妈桑迎面而上,“呦,霆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他尴尬的咳嗽一声,挺直背,装出傲慢的神情,“我听说你们这儿来了个技术不错的姑娘。” “呦,您说的是小秋吧,这……小秋可在陪四号厅的客人。” 他暴怒一声,装出非常不耐烦的样子,“你这场子要是想安安稳稳的开下去,还不得好好傍着海贸,难道我出双倍的价钱也不行。” “诶,霆哥消消气,我这就去给您叫。”夏妈妈桑特地软着腰肢给他倒上一杯血腥玛丽,“您消消气,消消气。” 他瞅着手里那杯腥红颜色的酒品只觉得喉咙发干,猛得一口饮下去,舔舔唇,心里有些忐忑。 □□,还真是生涯第一次。 这个小秋和茶馆其它陪酒女一样穿的甚是凉快,褐红色的包臀裙完美贴合身材,露出的手臂、锁骨、长腿肤色白皙娇嫩,皮肤是真的好,即使化了浓妆也挡不住好底子,一眼瞅过来妩媚娇艳,“霆哥。” 他蓦的面色发烫,还强装镇定,从怀里随便抽出一沓钞票递给夏妈妈桑,“外包。” “诶,好好。”夏妈妈桑喜笑颜开,催促着,“好好伺候霆哥。” 这种地方混的人,说起来个个身份背景谁比谁凄惨的都有,可已入泥潭,真的谁没有比谁高贵。 他带小秋去法国餐厅吃饭的时候给自己做了一个强大的心理建设,表示自己是为党为祖国,连为警规法守则都来去背了十几遍,才能做到一进酒店的门就心无旁骛的搂住小秋的腰肢,低头吻上,强烈霸道,几乎是啃食着对方的嘴唇。 说起来他对接吻这件事是毫无经验可言,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以前和一帮不学好的朋友混在一起,现场版的春宫图都见过,现在他学的虽不见精髓倒也一板一眼。 从沙发滚到床上,终于在衣服快被扒完,他快演得崩溃的时候,身底下的那个女子身子一软昏过去了。 他伸手拍拍小秋的脸,确定是下在红酒里的安眠药真的起效了,才放心的长嘘一声,挂着一身被扯乱的衣服,爬下床,还不忘替人家姑娘盖好被子。 收拾妥当后,心有余悸的再瞅一眼床上的人儿,暗叹。 这场戏,可真难演。 一揉脑袋,怪到阿蒙和阿淮的身上。都怪他们在他想计策偷空的时候出现,真是…… 怎么见个上线,牺牲金钱就算了,还得牺牲色相。 诶…… 摇摇头。 简直吃一个月的萝卜糕也补不回来。 从他上了师兄的车就被那一双目露寒光的眼神一直盯着,盯得他全身发毛,心里嘟囔着应该坐到后面,不该上副驾驶,这个距离…… 太危险了。 “咳,师兄你……你别这么盯着我。” 陈晋冷着脸,砸过来一包面纸,“把你嘴巴上的口红擦干净。” 他默默咽了口水,抽出纸巾擦嘴巴,尴尬的半张脸都红透了,琢磨着要不要和师兄解释一下这件牺牲色相的“小事情”…… “嘉爷死了。”陈晋平静的说。 他惊得瞪大眼睛,半响才消化下去,“怎么会……” “自杀。” “那……赶紧……” “已经晚了。”陈晋拿出几张照片,一张是嘉爷死在牢里的照片,还有一张是一女子和一个幼儿的照片,嘉爷的家室他也是见过的,没想到…… “死于煤气中毒。”陈晋平静的阐述,“查获的那一批毒品,纯度并不高,按理他罪不至死。” 陈霆只觉脑子炸开了一样,静默了许久才说,“有没有可能,其实……这本身就是一个局,我运的是一车酒水,回途的时候阿唯发给我一条短信,‘货到,速归’。” “大约几点?” “凌晨三点半左右。” 陈晋蹙眉,“那个时间,是我们捕获嘉爷的时间。” “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 “在一处陆检,查出他运的东西里藏有毒品,然后他企图开车逃脱,那时候……附近的警力都被调过去阻拦,才抓住他。” 陈霆再次陷入静默。 “太顺了。”陈晋出言定论。 一切就像是被设计好了一样,将嘉爷送到警方枪口下,然后死亡,妻子也跟着死掉。可是陈霆现在不能确定,嘉爷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事先设计好的,毕竟之前的情报显示是A座码头有货,在他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师兄后,警方曾派过便衣警察去附近踩点,好死不死便衣警察撞上一群走私的,那境况就像是猫逮到老鼠,哪儿有放过的道理,这一端,自是惊扰了社团,临时改变了运货的路线。改变路线后的情报,十哥更为谨慎,谁也不告诉,以至陈霆现在无法判断,正品到底在谁的车上,又是怎么运到社团内部的。 既然嘉爷车那一批只是残次品,纯度并不高,又恰恰被警方逮到,说明这既是一个□□又是一个借刀杀人的好计策。 这样想着,他难免感到背后生凉。 谁阻十哥的道儿,不管是新人还是社团的老人,下场都是这般凄惨,难怪十哥以前总说,“心不狠,是成不了大事的。”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次运货是没有正品,很有可能只是个幌子。但转念一想,按照他对十哥的了解,那个人不会大张旗鼓的做这么一出,只为了不落人把柄的弄死一个小堂主。 想了半天,他不得不气馁,现有的线索让他实在理不出头绪来。 气闷。 他把手里的面纸扯得稀稀碎碎的。 “你要是掉出一片,我揍你啊。”陈晋指着他凉凉的威胁,他这才回神,小心捧着那一手碎沫子面纸。 第12章 第七章 温晚(上) 有一个处女座洁癖到令人发指的师兄,就是这么苦逼,这一模一样的威胁,以前他不知道听了多少。 比如吃饭,不可以掉米粒。 比如嗑瓜子,不能掉屑子。 比如…… 很多很多…… 好吧,刀口舔血,挨过多少棍棒,道上还算叫得上名儿的霆哥。 确实怕他师哥的巴掌。 特别是身上阿唯抽的那一顿还没好利索,可真扛不住他师兄再来一遍,想想头就炸开了。 很怂的又抽出一张面纸裹住那一手的碎沫,捏成一个很小的球撮在手里,准备下车扔掉。 “这件事先放一放吧。”陈晋递来一张照片,背面写着一串地址,“温晚的签证到期,已经回国了,我们从中做了手脚,短期内他无法离国。这是他的现住地址,你争取和他搞上关系。” “好,可是我觉得,既然云姐这么保护这个弟弟,很有可能我们什么也查不到。” “关心则乱。”陈晋看向他,目光微寒,放慢语速,“你应该懂这四个字的意思。” 还是在怪他因为父亲的案子把自己牵扯进这趟浑水里,他急忙避开这似乎要穿透人心的目光,暗自沉定下来,抿了唇,到底什么也没说。 “从这件事上看,王大可并不足够相信你,你现在住在他家,你要万分小心。” 他点点头。 “行事也别给我太出格。” 他又点点头,顿住,回过味儿来,师兄讲的是方才的口红印,“刷”地脸憋的通红。 内心忍不住吐槽。 到底是谁的错啊,谁的。 不都是为了来见你才搞的嘛! 怎么你还有理训人了。 踩着点爬楼翻窗回酒店,小秋还没醒,他掐着时间冲了个澡,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待小秋醒了,他用力揉了自己的脸两下,装出意兴阑珊的样子,甩给小秋一沓钱,努力表现出很潇洒的样子头也不回的开车走了。 嘿!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他忍不住在内心给自己点了23个赞,十哥问起昨晚他去哪儿了,他还没说话,阿蒙就跳起来说,“昨晚我们霆哥大手笔,来茶馆把最好的姑娘给带走了。” 他装出气急败坏的样子,抬手拿了桌面上的矿泉水瓶砸过去,“有你什么事儿。” “诶,羞了,羞了,霆哥你太不够意思了下次叫上哥们一起去啊。” “行了行了。”十哥出言制止,“你们年轻人爱闹一边闹去,只是别我找你们有事儿时,找不到人,阿霆。” “是。” “七堂不能无主,你先去顶着,这里外都得整治好了,不能出乱子。” “是,知道了。” 连着三四天他都忙于七堂里外的事物,根本无暇顾及去找正品的事情,可是能确定的是除了嘉爷车上那一批次品,确实有一批纯度很好的正品运到了社团,并且已经从固定客源往下播散了,而这一切阿唯显然是全权负责的,那么说…… 从始至终。 十哥只信任阿唯。 他揉揉头发,暂时抛开了这堆烦心事儿。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药店出来,他及时掐了手里的烟,从车里下去左瞅瞅右看看,长腿一伸疾步走了好几米,抄小径赶到温晚必经之路的路口,他站在路边瞅准时机,胸口沉浮深呼吸了几下,眼一闭,冲着车流量极速的马路就奔过去了。 “哐。”如愿被撞飞,幸好他自身保护得当,按照预期应该只是左手腕骨折了。 瞬间一群人就围了上来,三三两两的说要报警,打急救电话,他在人群里瞅见那道白色身影,立刻痛苦□□着,整个身子都扭成一道麻花在地上滚。 “我们这儿有人是护士或者医生吗,快给他看看。” “是啊,好严重的样子啊。” “不会出事吧。” “让开,让一下,我是医生,请让让。”那道白衣推攘着人群挤过来。 陈霆听见吵杂的人群里传来这道清凉的声音,嘴角不自觉的提上去,露出个得逞的笑,转脸又是万分痛苦的样子。 温晚单膝跪在他身边,伸手去碰他的胳膊,温声安慰,“放轻松,放轻松,我是医生,相信我。” 一番悉悉索索的检查,温晚说,“应该只是骨折了。” 他痛苦的皱着眉,道了句谢。 没一会儿警察和急救车都来了,按预期他实在没想把事情搞这么大,其实他就只是想勾搭一下温晚而已,谁成想弄到刑事责任上去。那个十字路口因为没有红路灯,判断是谁的刑事责任方面,那个被他碰瓷的车主也是万分倒霉,医药费加上精神损失费也是大大折了一笔。 阿蒙开车来医院接他的时候,一脸止不住的嫌弃,“我说我的大佬哦,你怎么又把自己整局里去了,你说我们这些道上混的进去都是大事儿,你怎么分分钟都因为这些小事儿被捞进去谈谈。” 他白了阿蒙一眼,“没瞅见人家温医生在吗,快先把人家送回去,都这么晚了,哪儿还打得到车。” “不用了。”温晚礼貌性拒绝。 “不用客气,你今天帮了我,我当然要好好谢谢你。” 阿蒙非常识脸色,替人开了车门,“别客气,反正油费我们霆哥出。” 眼瞅着天黑了确实打不到车,温晚也就没在推辞,道了声谢就上了车。 陈霆掏出车上两瓶椰汁,自己开了一瓶,又递给他一瓶,“温医生,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了。” “不用谢。”温晚接过来倒是没喝,攥在手里。 阿蒙忍不住嫌弃,“霆哥,你怎么最近这么爱喝椰汁啊,嘿,我可不喜欢这么腻歪的饮料。” 陈霆拿没受伤的手甩起来拍在人脑袋上,“哪儿那么多话,开你的车。” 温晚又攥紧了饮料瓶,隽秀的眉目间隐隐露出不安。 陈霆喝着手里的椰汁,从后视镜观察,心里琢磨着很有可能是阿蒙那一番话吓到他了。毕竟被云姐保护的那么好,从没涉及过黑帮这种事情,换谁谁害怕。 他转脸换上浅浅的笑容,和人搭话,“温医生现在住在哪儿?” “啊,把我送到北原路就可以了。” 第13章 第七章 温晚(下) “这样啊。”他递过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请一定要找我,我陈霆欠你这个人情。” 温晚接过去瞅了一眼,手顿了一下,随机默不作声的把名片收好,戒备似乎小了点,“霆哥在海贸工作?” “嗨,工作谈不上,我们这行都是混出来的。”他做出小混混的语气,眼睛却不动声色的瞥后视镜,观察人的动向。 “我听说,海贸名下的歌舞厅,有一家有个歌唱的很不错的歌女。” 云悠然在没跟十哥以前,确实是名满上华一条街的歌女,看来这个温晚长年在国外,对国内的事情真的所知甚少。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甚至有点怀疑,从条线入手,是不是真的错了,对一张白纸的人,再深入也还是一张白纸……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装作无意,抵了阿蒙一下,“诶,那个小秋的歌唱的也不错啊。” “嗨,也就那样,我和你说霆哥,上次唱K云姐也在,她就唱了一首,啧啧啧啧,那声调,小秋比不上万分之一,要我说云姐要是没跟着十哥,指不定现在就是小歌星了。” “云姐?”温晚恰时接了一句。 很好,鱼上钩了。 陈霆压着心底的欢喜,面露无意,随口接道,“是我们大嫂,人长得好看,歌也唱的不错。” 恰时陈霆放在驾驶位上的手机响了,屏保是云姐生日时,他和十哥还有云姐在酒店合的影。这是师兄在下达他去接触温晚的命令后,才换的。 他并不着急接,而是盯着手机看了两秒,余光暗暗观察温晚的表情,掐准时间才慢悠悠接了电话,故意将声音放得大些,“喂。” “都说今晚回来吃饭,你和阿唯都不见人影,一桌子好吃的,再不回来你们十哥可要发脾气了。”柔情婉转的女音。陈霆明显瞧见温晚的身体一怔,那掩不住的思念熟悉的感觉毫无遮掩的覆盖在脸上。 “知道了云姐,我这儿有点事儿,马上就回去。” “好~” 陈霆满意的从温晚脸上看到预期的效果,惊喜、讶然、无措,随后的一路温晚都保持沉默,靠着椅背,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霓虹灯光,那色彩斑斓的光点刷刷刷的扫过他的脸颊,一双黑瞳暗远幽深,陈霆突然觉得很抱歉。 就像是白纸上沾染了颜色。 终究,还是把无辜的人也卷到这场风波里来了。 把温晚送回住处,陈霆就赶回了十哥的别墅,刚进门他这一只手臂吊着还打着石膏的行头着实吓了人一跳。 云姐将他上下瞅着,“呦,这是怎么了,和人打架了?” 十哥看向阿唯,后者依旧面无表情十分淡漠的摇摇头。 “没事,就是不小心被车撞了一下。” “这撞的可真严重,这两天就好好休息吧。” “年轻人哪儿那么矫情。”十哥摆手让他坐下吃饭,“让阿蒙和阿淮去帮你,七堂的事儿半点也不准乱。” “诶,那是。”他点头应着,伸手就去够桌上的酒,云姐一手拍开,将酒拿走了,只给十哥和阿唯倒上,偏偏给他换了一杯椰汁,“受伤了,就别喝酒,回头老了就是一身伤病。” 不喝酒他当然是高兴,可以养一养这些年被他败坏的胃,只是…… 他抿抿嘴,默默看向十哥。 “听你云姐的,近期就别喝酒了。” 嘿,喜大普奔。 他高高兴兴的喝了一大口椰汁。 阿蒙说的对,他最近好像越来也喜欢喝这种饮料,不过他向来三分钟热度,小时候喜欢玩变形金刚,缠着老爹给他买,买了好多堆满一个小柜厨了,陈晋以为他很喜欢,十三岁生日的时候更是给他送了一个一米五高的变形金刚,然后呢…… 他玩腻了,这些玩具就被他丢在角落里不管了,直到后来家里出事,那场漫天大火后,躺在灰烬里,他看见那个一米五大的变形金刚的残骸,才蓦然想起来,当初他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是多么欢喜,而那份对于这种玩具的最初的热爱程度,早已无迹可寻。 他以为近期对于这种椰汁的热爱也是如此,后来多少个无尽的夜晚他恨不得当时,没有接过阿唯递给他的那一瓶饮料,恨不得他对这饮料的热爱也和对变形金刚一样,只是三分钟热度而已。 他和温晚的第二次见面,没有想象中那么晚,他去医院拆石膏正好就碰见了走马上任第一天的温晚。 “原来温医生在这里工作,温医生是本地人吗,我听着口语不像啊。” “我离开家乡太久了,所以口音早就改变了,但我确实是岚市的人。” 陈霆根据前两天从师兄那儿拿到的情报,知道这一个月里温晚和云姐在郊区一栋别墅见过一次面,那一次的见面似乎是不欢而散。 陈霆琢磨着言辞,“看来温先生的老家在岚市,肯定有很多故友和亲人,不像我无亲无故的。” 温晚给他拆石膏的手顿了一下,随即面上一闪而过的哀伤情绪,他说,“陈先生,如果可以,我想你最近还是少吃甜食吧。” 他有些疑惑,看向这位年轻的医生,难免带上了些省视。 随即温晚笑了,清淡温和,“我是说,你这一身肌肉线条十分养眼,要是吃很多甜食发胖了的话,就可惜了,就像你上次给我的椰汁,含有很多脂肪,吃太多会发胖的。” 虽然这段话听起来有些突兀和奇怪,可陈霆没有太过留心,只当做是温晚对他放下了戒备心,开始聊一般少年人会聊的话题了。 “不会,我可是每个礼拜都去健身的,诶,温医生有没有兴趣一起去,那儿的教练和器材都是不错的。”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堆卡,抽出一张递给温晚,挑着眉说,“有空一起去。” “诶,我……” 他按下对方想要拒绝的手,装作无意道,“我们公司的人都喜欢去这家健身中心,这的老板和我们老大很熟。这些卡啊,过年过节就送来一大堆,你别和我客气,有空一起去啊。” 陈霆知道他说出这段话后温晚一定会收,然后…… 就是等待了。 不再是温晚和云姐以姐弟关系私下见面,而是将他们本若无关系的两个人摆到明面上,众目睽睽之下相识。 关心…… 则乱嘛。 第14章 第八章 工伤(上) 十一月初,已经渐入冬季。 寒风每天都夹杂着割人皮肤的力道,一袭一袭砸过来。 恩…… 比寒风还割人的,是他这个大师兄的气场,早当几年警察就是不一样,眼睛一瞟就和X光扫射一样。 什么妖魔鬼怪瞬间原形毕露。 虽然手臂拆了石膏但是做到灵活运用胳膊,一时间还不行,不想让人看出端倪,今天特地穿了宽松的衣服,还挑了车后座的位置。陈霆忍不住又往身后挪了一点,和驾驶座的陈晋拉开一个完美的直角三角形斜边的距离。 陈晋整理手里的资料,瞥了两眼后视镜里的某人,“你今天怎么了,一副怕我吃了你的样子。” “哪……哪哪有。”他掩这心虚,故作很有底气的样子坐直身子,将左手往身侧藏了点,又懊恼的觉得这种小动作分明是不打自招,分分钟逃脱不过陈晋的眼,很快又把左胳膊挪回来安安稳稳的放在膝上。 陈晋转过头,目光在他身上来回逡巡了一圈,直看得他背后个发凉,脑子快速旋转想要说点什么来化解这种迷之尴尬。 “师……师兄……,我觉得额……那个温晚,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陈晋眉梢一挑,将驾驶座往后挪,长腿往后一迈,坐到陈霆身边,扑面而来清爽的薄荷叶的味道,陈霆瞬间觉得比自己抽的那些烟草的味道都要好闻。驾驶座边放着一盒万宝路黑冰爆珠款香烟,深蓝色的盒深静谧沉稳,他记得以前父亲就很喜欢这个牌子的香烟,忍不住动了动喉结。 他十几岁学会抽烟,都是十分劣质的牌子,没就被两次被发现,父亲、母亲、师兄轮着收拾他。 他很不懂,为什么大人们可以做的事情,而他不可以,直到后来他成年了,吸烟再没人阻拦他,才明白。 生命的每个阶段,都有很多可以做而不能做的事情。 可无论过了多少年,陈晋似乎从没把他当过大人看待, “看什么呢。” 一如既往威压十足的语气,他只得讪讪的收回目光,其实他抽烟的档次仅仅在于会抽,离上瘾还有很大一个阶段。 诶,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怎么会突然那么想抽烟。 “现在情况怎么样。” “那一批纯度高的毒品已经按照老渠道疏散下去了。”他底气不足的说着,“十哥似乎在防着我,那一批毒品的事情全部都是阿唯负责,十哥把乱成一团粥的七堂交给我打理,导致我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查。”微不可察的扁扁嘴,“前阵子才和温晚搭上,现在还在等机会在明面上让他和云姐见面,恩……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最近……” 总结下来,就是最近任何进展都没有。 “耐心等机会,不要操之过急。”陈晋右手指尖有条不紊的敲着文件夹,“手臂的伤好了吗?” 陈霆愣了两秒,慌忙撇开目光,看向窗外,支支吾吾了两声,“啊,轻伤,没事。” 陈晋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到他背后,在他肩上用力一捏,正掐住骨裂处,他痛的差点整个人都从座椅上弹起来,嗓子里支支吾吾的压抑着□□。 “这叫没事?”陈晋冷冷砸过来一个眼神,没好气的一巴掌糊在人脑袋上,“搁以前,非得好好教训你。” 他摸了脑袋敢怒不敢言,又把屁股往里面挪一点,能离陈晋有多远就有多远,不服气念叨着,“搁以前,我也不会没事傻到去撞车啊,还不都是为了任务。” 言下之意,任务你交代的,我这也是因公受伤,你怎么还好意思再训。 搁别人,还不是心疼都来不及。 可他偏偏忘了,陈晋并不是那个“别人”,错恶赏罚自有一套理论。 陈晋明显是早知道他干了这出蠢事儿,攒着火没发,这一句嘟囔彻底把他脾气不算和蔼的师兄还没灭下去的火又拱了上来。 陈晋扣住他的胳膊,一脚踹在他腿上,在车内这个不大的空间里,他左手又受伤,根本毫无还击之力,一个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呈很危险的姿态趴在人腿上了。 霆哥觉得面子上很挂不住,非常挂不住,用力扭动身体想逃脱这种禁锢,换来一巴掌狠狠拍在臀腿上,隔着牛仔裤一点儿都算不上疼,可是羞辱感却层层叠叠的覆盖上来,羞得他从脖颈到耳朵红了一片。 “在我接手你的时候,可是看过你全部的资料,包括……” 陈霆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冒出来,难道…… “包括你擅自行动,改变了给王大可挡枪的位置,那一颗子弹差一点点就打进你的心脏。” 果然还是知道了。 他彻底认怂,不敢动也不敢求饶,老老实实趴着。他向来是识时务的,这个时候和师兄对着抗一般都没好果子吃,顺着来说不定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噼里啪啦”连着的几下巴掌声在耳边炸开,他其实觉得一点儿也不疼,手上落下的力度,和皮带棍棒比还是差的太远了,陈晋一般揍他,无非是想让他能记住一些道理和原则,从没真正让他受过什么伤。 这种和提心吊胆在社团受刑不一样,那黑黝黝的鞭子砸下来,谁也不知道血肉撕扯下,自己那口气能挨到第几鞭。 大约是这这两年的磨练,让他比以前要抗揍太多,陈晋这种不痛不痒的责罚,只是起初让他觉得非常羞辱外,再无其他,他甚至为了转移注意力,而开始想别的东西,比如萝卜糕的煎煮方法,想的特别认真。 以至于陈晋突然停手问他,多少下的时候,他猛然的抬头“啊”了一声,一脸茫然。 陈晋只微微挑了下眉梢,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抬起手臂,非常用力的一巴掌砸下去,那力道炸得他一个鲤鱼打挺,很快又被一只手按下去,“啪啪啪”的连着十下这种力道砸在身后。 他师兄啊,绝对被他给惹毛了,拿出了平日练功砸木头桩子的力道出来,这回好,他给陈晋当了一回免费的人肉木桩子。 简直欲哭无泪。 宽大处理没争取到,反倒把自己给套路进去了。 第15章 第八章 工伤(下) 不知道打了多少下,反正他觉得身后滚烫得能煎荷包蛋了,陈晋才放过他。可是这种放过不是说放他回去好端端坐着,而是将他往下一推,让他跪在车内毛茸茸的脚踏上,聆听陈上司的教诲。 “既然挨揍都不专心,以后就不给你定数字了,打到我开心,好不好。” 他扁着嘴,泪眼汪汪的瞅着他师兄,可怜巴巴的摇头。 不好,一点都不好。 “这事儿没完。陈霆,你心口那一枪,还有左胳膊,我都给你记着,你要是再敢给我做出这种把自己往死里糟蹋的事情,我宁愿这辈子把你腿给打折关家里。” “那谁养我啊。”他顺着话反抗。 陈晋没好气的戳他的脑袋,“我养你。” “……”这回他没话抵了。 陈晋刷刷翻开手里一堆理好的资料砸给他,“这些是和海贸有生意往来的一些公司企业,其中最稳定的是风尚酒饮,这是一家主打进口酒水的企业,可是这家公司的工厂前身很有意思,是一家制药厂,三年前才演变成酒厂。” 挨揍挂彩还得干活,陈霆默默白了师兄一眼,还是接过那些资料细细的看。 “你最好把你进货的那些酒水拿一些出来,让我拿回局里做化验。”陈晋微微蹙眉,将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以前的毒枭在没有外来毒源的时候采用从□□的复方胶囊里面提取□□从而□□,因为这些年国家对□□的管制越来越严,毒枭就选择了更为普遍和廉价的溴代苯丙酮作为原材料进行提纯。” “你的意思是……”陈霆思考着这些信息,得出结论,“进化。” 这些毒贩们在这些科技进步的时代,制毒贩毒的手法也开始进化,更何况是在有缅甸那些地方售来的稳定货源以后,这些人不需要再费尽心思的想提纯制毒的方法,他们只需要思考如何能更简便的改变毒品的结构,做到更便利的售卖和运送。 酒水…… 饮料…… 液态的…… 他脑子突然和当机了一样,陈晋的话不疾不徐的传过来,恍若一盆凉水从上而下的将他浇了里外透湿。 “我们现在怀疑这一批纯度很高的毒品已经不是原本的固体结构了,便于携带和运输,很有可能是液态的新型毒品。” 那种冰凉的感觉,一层层的从脚尖如藤蔓生长一样环绕上来,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束缚的喘不过气来,哑这嗓子说,“你是说,很有可能,我运的那一批就是……” “对,但还是要化验完才能确定。”陈晋注意到他的脸色,掰着他的双肩,发现他整个身体都僵硬着,“你怎么了?不舒服?”说着急忙把他扯起来,按到座位上,去摸他的额头,整张脸都苍白发冷,虚虚冒着冷汗。 陈霆私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才从那种冰冷的虚脱感里超脱出来,语气里充满愤懑和懊恼,“没……没事,我就是……。”狠狠锤了下椅背,“真不甘心。” “如果真的是新型毒品那确实是防不胜防的,所以趁这一批还没完全散掉,想办法拿出一些来,我要拿去化验。” “师兄……”他目光暗藏不安,“我……我害怕……” 陈晋一怔。 他这个小师弟在印象里从来就没什么怕的,逃课、打架、抽烟、飙车,叛逆时期怎么疯狂怎么来,被拉回家好一顿收拾也没见怎么怕的。 “怕什么。”陈晋曲起手指刮过他的鼻梁,微微翘起唇角,温柔又宠溺,“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儿,他才知道师兄这句话不是戏言,很多事他年少冲动,到最后烂摊子都是陈晋在给他收拾。 “哟,霆哥。”阿淮招呼上来,“要喝点什么。” 陈霆目光淡淡的扫过酒架,“我听说最近新进了一批酒?” “恩,怎么了。”阿淮点头,面露疑惑,“其实只是补货,品种还是以前用的那些。” “是从总堂的仓库调来的?” “是……是吧。”阿淮不确定道,又摇摇头,“霆哥你知道,我不是很清楚这些,酒吧这些明面上的事儿都会计那儿管着呢。” 陈霆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句,猪一样的队友,决定自己去找酒吧明面上的账看看。 他找了自己管辖内的场子的账目,每一本账目条例都清清楚楚,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这令他无从下手,毕竟是阿唯对货物进行过调遣,他现在连自己进的那批货囤货点都不知道,总不可能把社团所有的仓库酒水品目都给师兄来一份吧,那…… 那就算他搬的过去,警局的化验人员也得骂死他。 他还是不死心,又把账目翻一遍,逐字看下去。 酒水A 1800 酒水B 2000 …… … “这么贵啊。” 他都不知道自己场子的酒水卖这么贵的价格,嘬着嘴摇摇头,买这种酒物不抵价的人不是土豪就是脑残。 红酒F五万…… 什么…… 五万…… 陈霆被吓的一怔,再瞅瞅这个这个酒品,是泛大街的牌子,售价在一千左右就算可以了,怎么会卖这么贵。 他打电话给手下一个场子里的会计,“喂,小诺。” “诶,霆哥,什么事儿?” 他开口就胡诌,“我有一个朋友收到别人赠的一瓶红酒,说是在我们的场子里买的,今儿和我碰到说口感特别好,想要买一箱,拖我给它打个折扣。你知道我最近在忙七堂的事儿了,这些进货的事儿我又不清楚,你看能给打个折不。” “F牌子的红酒啊。”电话那头悉悉索索的一阵敲电脑的声音,“霆哥的朋友买的是普通款的还是精装款?” “价格够呛,听说好几万呢。” “那是精装的了,霆哥这个我可帮不了,这个酒品的精装版都是先下订单后从唯哥那儿提货,我这别说打折了,我连现货也没有。” 连现货都没有。 这种套路,他在社团混一年了,自然是知道一些,这一般先下定金后交货的,可都不是什么一般的东西。 第16章 第九章 萝卜糕 社团有七个大仓库点,小仓库点虽然不引人注目但是绝对不够储存这些酒品,他在一张白纸上删删改改首先排除了几个,只余社团内部安保性非常强的大仓库,还有东郊一个地区偏远人烟稀少的地方,是最大可能性藏这些货品的。 东郊那块地,他记得是很久前十哥在拍卖会上买下来,准备改装成外国户型的郊区别墅,可是云姐觉得地儿太偏怪阴森的,所以拖了很久那块地就一直荒着,倒是将原本破败的一个仓库修修改改,用了起来。 他咬着圆珠笔盯着白纸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排除了社团内安保性很强的仓库。社团对外宣称是叫海贸商业公司,这个内部的仓库里储存的都是极其重要的东西,比如是集团内部的资金流动,明面暗面的账本。这些东西远比一车货品要来得值钱的多,本着所有鸡蛋装在一个篮子里会碎的原则,他觉得,东郊那个人烟稀少地区偏远的大仓库,更有可能。 他琢磨着,今晚可以拿应酬为借口,夜里去这个仓库探一探。 为求行事方便,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衣,套上连衫帽,还带了一方黑色的口罩挡住半张脸,借了一辆桑塔纳,半夜三点驱车到东区的仓库,小心的将车停到丛林里。 他事先侦查过这个仓库,只有一一个正门,夜里都会落锁,但是仓库里会留两个人守夜。 正门…… 是肯定进不去了。 还好这个仓库后还有一个通风口,他猫着腰绕到那里,抬头认真观察了下地势,只见光秃秃的水泥墙简直毫无着力点。他恨恨的搓了两把手,身子用力一跃,徒手够到通风口,整个身体和咸鱼一样挂在墙上。 他暗暗深呼一口气,双腿踩在墙面往上蹬,双手穿过通风扇的空隙,一寸一寸往里探,直到能摸到里面的墙面。他单手撑着,腾出一只手从耳朵边的帽子夹层里掏出小螺丝刀,一点一点拧开通风扇的螺丝,小心将它拆下来扔到草丛里。 他上下瞅了这个不大的通风口,暗叹自己还算瘦,不会卡在这儿。 轻声落地,嫌弃的拍了两把身上的尘土,从怀里掏出小型手电开了最弱的灯光,能听到仓库大门边上搭的那个简陋的小房间里,传出阵阵鼻鼾。 陈霆确定这两个守夜人睡死后,才放心的去拆货物纸箱,扯下口罩,那嘴巴叼着小电筒,方便两手活动。 当先找到了红酒F的精装箱子,拆了一瓶倒出一点液体到小化验瓶里,揣到怀里。 在将红酒原封不动装回去的时候,手电的冷光一扫,他瞧见了红酒箱上,一箱子写着看不懂的泰国文字的酒水饮料,他就是瞅着logo眼熟,随手拆开看了一眼。 那是一箱整整齐齐码好的椰汁,和之前阿唯给他的,在十哥家喝到的一模一样,一个想法在脑海里电光火石的闪过,随即又否定掉,手头干净利落的把箱子原封不动装回去。 兜兜转转的又绕着货物转了一圈,拆了几个酒品都取了点量,前后不过五分钟。他掐着时间又从通风口爬出去,不忘将老旧的风扇给人装回去。 *** *** 清晨,旺角街还是一片安寂。 一个看起来上了岁数的老妪,微微颤颤的打开豆子奶茶店的卷帘门,呵了口寒气跺跺脚,赶紧回屋披了件厚衣服,倒了杯热茶坐在台前吃着热乎刚蒸出来的鸡蛋糕。 这样安静普通的早上,一位看起来是晨跑来的年轻人,耳朵里塞着白色耳机,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毛巾,满头细细密密的汗水,跑到这家奶茶店门口扶着膝喘了口气,摸着毛巾擦了两把汗水,慢悠悠的走进奶茶店,坐到案前,修长的手指滑过菜单,停在了奶茶一栏上。 “老板,我要一杯鸳鸯。” “好。”老妪应着,转身去磨咖啡。 “寥奶奶,我也要一杯。” 陈霆闻声看向门口,那人也是一身晨练的衣服,从头到脚都堆满晨光,表情确是不苟言笑的温和,从内而外溢出一种酷酷的感觉。 陈晋看了他一眼,随手抽了两张纸擦脖子上的汗水,随意的坐到台前背对门口,与他正好坐在这个吧台的转角,不转头就能看见对方的侧脸。 “小晋,今天早啊。” “寥奶奶你也早啊。” “还要吃鸡蛋糕吗?” “不了。”陈晋唇边浮上一抹戏谑的笑容,“给我煎份萝卜糕吧。” 他们这个卧底吧,就像是喜怒不可谓外人知晓的皇帝一样,道上的人只知道十哥手下的霆哥对吃食没有特别的喜爱。 谁知道,能和十哥去应酬,面不改色吃下一桌子重庆麻辣火锅的人,其实一点儿都不能吃辣。过年能吃下三大盆萝卜糕的人,在社团的年会上,只对桌上那一盘,只动了不过寥寥两筷子。 很快萝卜糕煎出的香味就传过来,这诱人的味道狠狠虐了一把他肚子里的馋虫,可怜巴巴的咽了咽口水,暗暗瞪了陈晋一眼,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静寂的路段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流也开始多起来,上早班的人白领,上学上课的学生。 陈霆想,自己肯定是等不到萝卜糕煎好的了。 “这几天温晚有去那家健身中心,大多是礼拜六和礼拜日,下午一点到五点的时间段,呆上两个小时就走。” 陈霆低头喝了一口奶茶,压声回答,“这个礼拜六,云姐会陪十哥去健身,在下午两点,我会找机会让他们碰面。” “到时候警方会做一个契机,制造一点骚动。” 陈霆蹙眉,“你想怎么做?” 陈晋看向他,笑而不语。 他猛然懂了。 王大可在道上这么多年,总归是有仇家想办他,那天警方会制造一场看似暗杀的混乱,混乱之下,没有什么会比亲人放置在敌人枪口下更让人揪心。 届时云姐一定会想办法护住温晚,他们之间的关系,昭然若揭。 陈霆暗下腹诽,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狡猾奸诈。 第17章 第十章 暗杀 看时间也不早了,他留下钱,将那几瓶取样的小罐子压在纸笔上,装作无事一样,走出奶茶店,继续晨跑。 虽然他一早就知道礼拜六那天健身中心会出事情,但是他没想到,那天…… 会出大事情…… 连他自己都很无辜的成为炮灰。 那天不过是个风轻云淡的好日子,他跟着十哥和云姐去健身房中心,沿路给十哥推荐这个健身中心新进的器材如何如何好,一抬眼就和正在跑步机上跑步的温医生眼神撞到了一起。 温晚明显一愣,极其不自然的对陈霆的招呼做出反应。 这边话还没说两句,陈霆就瞅见十哥身上冒出一星红点。 □□。 脑子里刹那电光火石,根本来不及多想,他的身体已经条件反射的扑向十哥,连着带倒了云姐,他箍着十哥连着在地上滚了数圈才停下来,脸上一阵温热,才发现那枚本该打进十哥心脏的子弹,擦他肩而过,血顺势溅了他半张脸。 诶,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预测刚才的方向,应该是对面大楼楼顶。 嗖嗖嗖几枪,几乎追着他们就来,透明的落地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半,健身中心的客人瞬间陷入慌乱。 不是吧,这玩的也太大了。 混乱中他护着十哥,瞅见云姐拉住了温晚的手,瞬间也顾及不了太多,他护着十哥率先退到安全的地方,一群黑衣保镖涌上来赶紧护住十哥退离。 本来十哥出行就是带保镖的,只是考虑到健身这个地方是休闲娱乐,保镖只在大厅待命没有上来。 枪声一响,这些人自是十二分警惕,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 他转头再去找云姐和温晚,只见他们被另两个保镖护着,云姐一手的血,他心底暗叫不好,疾步走过去扶住云姐,才发现云姐那一手的血都是温晚的。 方才一片混乱里,云姐被他撞倒,温晚去扶,不小心被那阵流弹伤到手腕。还好温晚自己是医生慌乱中还自我做了紧急护理,掐着穴位止血,尽管子弹还留在皮肉里血水却不是流很多。 一路云姐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瞬间煞白煞白的,直到医生帮温晚取弹壳消炎包扎伤口,云姐都是一直陪着的。 而温晚显然是注意到陈霆投过来异样的目光,小心的将包扎好的手腕从云姐手里移开,“云姐,没事了。” 云姐意识到失态,瞬间收回手按住胸口,浅浅呼吸了两下,“真是太吓人了。” 陈霆摸了下自己包扎好的肩,不禁也这样想。 真是太吓人了。 那□□几乎是枪枪冲着十哥的性命来的,这绝不是陈晋说的小混乱。十哥对此事更是暴怒,叱令阿唯去查,必须查出凶手。 不过他也谢谢这场大混乱,明眼人已经一眼就看出云姐和温晚的关系不一般,甚至当夜云姐留下了人在家里住。 这一住…… 可就再也没离开过。 云姐给的理由是,她这些年总是有心悸的毛病,温晚是个不错的医生,想请他做家庭医生。 十哥自然是没话说的。 老大都同意了,下面的人自是也不敢有意义,虽然不久后有流传云姐背着十哥养小白脸的传闻穿出来,十哥闻此只是淡然一笑,什么都没说,低啄一口茶。 由此陈霆可以确定,温晚是云姐亲弟这件事儿,十哥是知情的。 在阿唯调查这件暗杀还没理出头绪的时候,陈霆已经从陈晋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健身中心狙击一事儿,说起来,也真真是和警方没有半点关系。 原本陈晋的计划确实是假意制造一场暗杀,让云姐和温晚患难中见真情,那日□□已经架上了,就闻他们健身中心的落地窗哗啦啦碎了一地,里面的人七逃八窜。 警方对这件事儿是懵的,但是很快也反应过来,是有一场真的暗杀抢在他们这一群意预搞事情的人前先下手了。当下陈晋调集警力追击杀手,这才有后面一串胡乱的扫射,完全是那杀手感觉到暴露而意有不甘,临死也要找个垫背的。 陈霆一向对自己师兄拿追击罪犯的这套手段是不抱有任何怀疑的态度的,耐不住这个杀手也是专业的,瞧着逃不过,立刻饮弹自尽。 警方破译了这个杀手的手机,从里面找到了这笔暗杀王大可单子的信息,矛头直指洪兴帮。 说到洪兴帮,陈霆这就有印象了。 一年前他刚入社团的时候,那件在道上闹的很大的事情余波还没有消。 洪兴帮的老大朱兴唯一的一个儿子死在了十哥手里,具体原因道上的人讳莫如深,只知道是那小子犯了十哥的忌讳,换做平时十哥铁定让人拿去喂蟒了,那次一枪毙命给朱兴留了个儿子的全尸。 自此,血海深仇就算结下了。 朱兴在儿子头七那天,派人暗杀过十哥,但是被发现了,以失败告终。 算算日子…… 陈霆发现再过两天,又是朱兴那个倒霉儿子的忌日,难怪会选择在这两天下手,是为了赶个黄道吉日给儿子报仇雪恨啊。 真不知是不是该谢谢他,暗下帮了他大忙。 陈霆边窃喜边享用,一上车陈晋就给他递过来的一大份萝卜糕,白色餐盒里起码有三十几个煎得金黄酥脆的萝卜糕,一丝不乱的整齐码放在餐盒里,一看就出自处女座强迫症的杰作。 “这还差不多。”陈霆连夹两块塞进嘴里,口齿不清的嘟囔着,“就知道那天早上你是故意点萝卜糕馋我,你以前一大早从来都不爱吃油炸的东西。” 陈晋看着他吃得这般贪婪,十分纵容的弯嘴角,还是嫌弃的抽出两张纸给他,“不准把油弄到我车上。” 他这个师兄上能抓贼打怪,下能做饭洗衣,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 霆哥心满意足的捧着吃空的饭盒,忍不住打趣,“小晋,我觉得你做厨师一定比做警官更有前途。” 回应他的是,陈晋一句十分正经的,“下次,没萝卜糕了。” “啊~,不要嘛。”他是萝卜糕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卧底的日子很辛苦,喜爱的东西也不能吃的很尽兴,唯恐泄露了什么。甩开饭盒抱着陈晋的胳膊撒娇直摇,“哥,师哥,大师哥,我不敢了,我错了,不要嘛~” 陈晋三分无奈,三分警告的白他一眼,却又耐下性子问,“下次想吃什么?” 首当其冲的说,“萝卜糕”想了想又加了句,“海鲜萝卜糕。” 陈晋顷刻驳回去,“不行,伤好前,不准吃海鲜。” “啊~”陈霆露出天塌下来的表情,“哥~” “没商量。”陈晋看他一眼,暗藏严厉,“给你烤十个鸡翅,十个鸡腿好不好,再煲一壶汤。” 陈霆这才心满意足,“好~” “上次你给我拿来的东西,已经验完了。”陈晋拿走他手里的饭盒叠起来收好,顺手把几张报告递给他,眉心紧蹙,“红酒里有□□、□□、K粉等多类毒品成分,比例是极其精确的,我们的毒贩确实进化了,不仅追求运输的便捷,也追求新型的吸毒体验。” “然后在另一个样本里检测出,是纯度非常高的液态□□。” 陈霆想起来,那一小罐样本是他从一个外包装是苹果醋的瓶子里倒出来的,没想到再普通不过的饮料瓶里,装的会是这么渗人的东西。 “还有一个,是椰汁?”陈晋有些奇怪,“你给我的样本里,有椰汁。” “啊……恩,怎么样?”陈霆翻弄着手里的报告,面色如常。 “里面含有少量吗啡。”陈晋略感奇怪,“鉴证科的人和我说,成分不足以一次成瘾,但是饮用时间以这个量,每日一次,半个月足以成瘾,对大脑中枢神经造成永久性伤害。” 他的指尖无意识的收紧,那一沓纸张被捏得发皱,萝卜糕的香甜明明前一秒还在舌尖没有消散,他却突然像饮下一杯胆汁一样,只觉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甚至苦得两指手腕都有些不自然的轻颤…… “这也是在仓库里拿的?” “啊,是啊。”他抿抿有些泛白的嘴唇,将手按在膝上,遏制了这种颤抖,“这应该是勾兑好,贩卖给那些低等小瘾君子的吧。” “恩,像这种量,和□□的效用是差不多的。”陈晋瞧着他发白的脸色,只以为是身上旧伤新伤叠加起来难受,越发感到心疼,单手揉揉那五颜六色的头发,难得的轻声细语,“对不起啊,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紧抿嘴唇,按下眼底的雾气,狠狠摇了头,转而抬起头勉强的露出一个笑脸,“师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我自己的,你别担心。”说完极快的下车,离开接头的地。 陈霆自己都没有感觉的,他跑的太快太快,急速疯狂的奔跑后突然停下来后,扶着墙都能感受到从喉咙口泛上的血腥味,从脚底蔓延到四肢都是一股苍白无力。 是了。 就是那一刻,他决定即使失去一切,也要把这个毒窝一锅端掉。 这也是日后数百个夜晚,陈晋恨他又心疼不过来的地方。 他师哥说,要好好保护他。 可是他们一明一暗,有些事情实在鞭长莫及。 他说他会好好保护自己,可是那一刻他放弃了自我保护,宁可自折,也要两败俱伤。 第18章 第十一章 云姐(上)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即使突然放晴,空气里也还是带着潮湿的味道。 其实他们混黑道的,和警察一样,一年三百六十天全年无休,陈霆也是难得碰上一天无事的,一早睡到十点才被烧饭的阿姨叫醒,问他中午吃什么。 他将将睡醒,揉着发昏的脑袋,随口答了句,“随便。” 转脸去洗漱,对着镜面盯着鸡窝头的自己生生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 今天礼拜三。 十哥带阿唯谈生意去了,云姐十点约了美容师,温医生今天伤愈已经去医院上班了,也就是说…… 现在…… 简直天时地利人和。 他急忙一顿囫囵的洗漱,打开衣橱把那件宽大的羽绒服拖出来,突然想到什么侧了点身子将视角挡住,徒手从衣服的暗口袋里掏出几个上次陈晋给的小型窃听器。 “嘶……”不小心碰到了昨夜里他将自己磕伤的手肘,心里一阵烦闷。 他已经连着三天没有去碰别墅里放着的椰汁,昨夜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还有意识的时候他把自己泡在浴室的冷水里,拿衣服堵住嘴巴强迫自己不去发出声音,那百蚁嗜骨的感觉一直折磨他到半夜。 近乎虚脱的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收拾好浴室一片杂乱,爬回床上睡觉。 如果他再不做反击,只怕最后他会死在十哥给他下的套里。 住在别墅的几日早已摸透各路监视点,规划出一条走死角的路线,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完美的在客厅、书房装好窃听器后,他顺利潜入十哥和云姐的卧房,思考着是把窃听器装到床底下还是床头柜的后面。 “诶,夫人您回来了?” “是啊,今儿美容师家出了点事儿,临时取消了。” “您要喝茶吗。” “给我送到房间里,我要睡一会儿。” 陈霆反应过来急速装好窃听器时,已然来不及退出房间,可是整栋别墅外面又有摄像头和保镖,他不能堂而皇之的越窗出去…… “咯嗒……” “咯嗒………” 高跟鞋紧而有序砸在楼道上的声音,陈霆急得心跳都堵在嗓子眼。 “啪咔。”一只白皙修长带着一枚鸽子血红宝石的手推开了房门,窈窕腰身府下去,面露疲的脱下高跟鞋换上棉拖。 陈霆将自己轻轻的往床下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挪了挪,心里虽紧张的七上八下,多年练出的宠辱不惊还是让呼吸没在高压下乱了节拍。 云姐脱了外套,准备解开里面旗袍的扣子时突然顿了动作,微蹙眉,转头疑惑的环视了房间…… “咚咚咚。”门外响起女声,“夫人,您要的茶。” 云姐突然放下解开衣服的手,又将脱掉的外套穿起,开了门,淡然道,“这会儿我又不想睡了,去客厅坐会儿,给我拿到客厅吧。” “诶,是。” 美艳的女人轻轻勾起唇边一抹淡笑,关上了房门。 待听到脚步声走远,陈霆如获大释,几乎是手脚发软的从床底下爬出来,满头冷汗,领子都浸湿了。 真是…… 太危险了。 半个小时后。 他整理妥帖,面朝镜子足足做了半分钟的表情管理,才下楼。 云姐盘腿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茶几上摆着几个水晶盘,里面放着才洗好的草莓葡萄,一颗颗都带着晶莹剔透水珠,一杯才沏好的花茶袅袅散着青烟,隔着这层似有若无的雾气,他居然条件反射的避开云姐看过来的眼神,反应过来后暗恨自己做贼心虚,不过半秒他立刻又坦然的将目光望过去,笑道,“云姐,早。” 云姐懒懒的笑了,“真是少见你有空闲的日子,礼拜天睡到九、十点实在很像你们年轻人的作风,算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睡到这么晚。” 他憨憨笑了两声。 心道还不是因为你们给我下的套,不然我能那么晚还睡不了吗。 “夫人,饭做好了,先吃吗?” “好。”云姐非常优雅的从沙发上起来,路过陈霆面前浅笑柔媚,“一起吃吧,阿霆。”末了加的那句话,暗含淡淡的无奈,“我都记不清上一次是谁陪我一起吃饭了。” 陈霆低眉垂眼,并不知道接什么话,心里却莫名建起了高度戒备,都说蛇蝎美人,蛇蝎美人…… 纵然很不愿意接受现实…… 他其实很多时候他还是愿意去相信,相由心生的…… “你们都下去吧。”云姐一挥手赶走了所有下人,转身去酒架里挑了一瓶小拉菲打开,“你要喝点什么,椰汁吗?你前阵子似乎很喜欢。” 云姐将一瓶未开罐的椰汁放到他面前,陈霆装作无意的将它推开,“那是因为受伤,十哥不给喝酒。”他装作嘴馋的抿抿唇,“云姐,我能和你讨杯酒喝吗?” 云姐瞥他一眼,“现在伤就好了?” 自他从事卧底开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就是没有断过的,大多都是上一回的伤没好彻底就添了新伤,什么时候都不能真正意义上的说是“伤愈。” “差不多了。” 云姐转身又拿了一只高脚杯,倒了半杯给他,“只准喝这么多。” “好嘞。”他拿起杯盏率先敬了云姐一杯,“还是云姐疼我。” 女子透过手里握着那只盛着三分之一暗红色液体的杯子,看少年人干净清爽却带着几分憔悴的脸,唇边似有若无的微笑若半开的红莲带着一星半点的危险,“cheers!” 她仰头,红酒一饮而尽。 陈霆有些懵,可来不及多想,云姐已经放下空杯一派坦然的看着他,手中这半杯红酒突然让他感受到一种灼热的热度,隐隐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可短短的几秒实在让他没有时间思考,他也一口将杯中液体饮尽。 葡萄经过酿造的香醇一下子充溢口腔,如此豪饮并不是喝红酒的方法,以至于率先在舌尖散漫开的并不是酒水中的甘醇,而是浓浓的苦涩…… “云……”这股酒气直直从口腔气势凶猛的冲下食道滑到柴米未进的胃里,再反过来直撞脑门,当他放下杯子的已经觉得天旋地转,耳边长鸣,眼前已经不自觉的出现幻觉。 第19章 第十一章 云姐(下) 当时他喝椰汁,只是其中量少,不过是一夜兴奋未眠…… 而今…… “你……” 娇柔妩媚,似幻如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陈霆居然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这是对你不乖的惩罚,阿霆。” 那是一场大梦…… 毒品对他神经的刺激,是他前所未有体会过的快感,甚至是…… 久违的温暖……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参加过学校举办的自行车越野赛,自小跟着父亲和陈晋做体能的他,自是有着优越的胜势。 事实也是如此,比赛开始他一直是遥遥领先的,可惜雨后郊区泥泞路滑,他骑的太快碰到水坑也来不及刹车,一头栽了进去,自行车的前轮生生磕变形,随行的老师赶忙去扶他,让他退出比赛,可是少年气胜的他偏不,一把扛起变形的自行车,一瘸一拐的走向终点。 年幼的他做出这番举动委实让当场的老师家长为之惊叹,纷纷赞扬。可他还是为错失第一名而伤心,还有和父亲打赌的那顿麦当劳。 “William。”父亲捧起他脏兮兮都是泥泞的小脸,毫不嫌弃的亲了下去,“You are the best.” 虽然最后他还是没吃到拿到第一名父亲才会请的麦当劳,但是好在陈晋请他吃了一顿必胜客奖赏他勇气可嘉。 You are the best. 在父亲死后,一切温馨的记忆都被打包入箱挂上锁,尘封在了记忆深处,无论多么困苦都不愿去回忆,毕竟…… 那些记忆只会衬得处于人生谷底的他,更加狼狈…… 他甚至,从来没有如此淋漓尽致的去享受记忆深处这些残存的碎片带来的快乐。 可就如庄生梦蝶…… 醒来后的他,面对的还是残酷冰冷的境况,云姐坐在床边依旧拿着一杯红酒,珍珠水钻装饰的暗红指甲衬这那杯液体,说不出来的高贵典雅。 云姐轻启朱唇,眉眼间透着嘲讽,看向他,“足量高纯度的□□,一次成瘾。” 一个很不好的兆头已经在他脑海里冒出来,第一反应是动了动手脚,发现他并没有被捆绑,而周围是再熟悉不过的卧房,一时间他参不透云姐这句话的意思,只得压抑着心底剧烈的恐惧,装傻道,“云姐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是卧底?”云姐盯着他,乌黑的瞳仁恍若一把匕首,冒着寒光,好似要破开他的身体将里面的器官走向看得一清二楚。 他身体一僵,垂下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惊悚。没道理,他一直很小心,怎么会暴露。 云姐迎面丢来三个窃听器,陈晋只感背后一片冰凉,半个身子都没了知觉。 “我向来是对气味很敏感的,阿霆你前阵子受伤,身上总是散不去的消毒水味。”云姐轻抿一口红酒,浅浅笑道,“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陈霆突然“扑哧”一笑,将双手背到脑后,眼睛里净是痞子模样,“没错,我是洪兴帮的人,目的当然是杀掉王大可替我们少当家报仇。” “呵~”云姐嗤笑一声,“你到社团也好久了吧,年纪轻轻毫无背景就能爬到和阿唯差不多的位置,太多机会让你下手了,可你没有。阿霆,不要绕弯子,我们开门见山吧,还是应该叫你,陈警官?哦,这个姓名大概也是假的吧。” 陈霆蹙眉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云姐啊云姐,我是该说你聪明还是愚蠢呢。”他爬起来,捂着胸口强撑着让自己看上去勉强有点大佬的气势,“我确实是洪兴帮派来杀王大可的,可是我改变主意了。” 云姐挑眉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年人,“哦!” “我从小无父无母一个人靠这双手在世上打拼,虽然朱兴给了我口饭吃,却还不是把我当狗驱使。”他迎面将云姐困在双臂之间,俯视怀中人,“这个世道不就是比谁更狠心?王大可能给我比朱兴更多,那你说为什么我不能背叛朱兴?可现在如果我能爬上王大可那个位置,我干嘛还要拼死拼活的给王大可卖命?” 云姐眼睛微眯。 陈霆拿过她指尖的酒杯,单手插进口袋,一半懒散一般痞气,“至于你们在椰汁里给我下东西,想让我我屈服于毒瘾再真正屈服于你们,呵,其实我从十六岁就开始吸毒,即使没有你们的供给,我一样有的吸。” 他的语气阴阳怪调,将自己尽量演得像个神经病,单手拂过云姐的鬓发,落到她的唇上,“我看得出来,你和王大可也不过是相互借暖,你要他的权、他的钱、他的势力庇佑你的家人,而他……”陈霆突然笑得十分讽刺,“居然是真的爱你?” 似乎戳到了心底的事儿,云姐避开他的眼神,陈霆突然觉得自己的内心有了点底气。 很好,起码现在抓到了这个女人的软肋,不用被牵着鼻子走。 “你家境很特殊,父亲吸毒母亲赌博,所以你很早就辍学在歌舞厅卖唱,可是那点钱根本不足以支持你们那个病态家庭的支出,哦哦哦,我想起来了。”陈霆微眯眼瞳,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那人脸上任何一点表情变化,“你们家毁于一场大火,父母皆死在里面,然后你就被王大可包养了,你弟弟的病也得到很好的治疗甚至可以去国外读书。” “你查我。”云姐抬起下巴,一张精致的脸庞露出轻蔑的神色。 陈霆不否认,“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想要坐上十哥的位置,总该知道他哪里有弱点吧。” “告诉我这些,你想做什么。” “那你给我下这么重计量的□□,怀疑我的身份却不告诉王大可,你又想做什么?” 她问他,他又反问回去。 四目相对,暗波流动,冰冷决绝。 “你想和我,做交易!?”笃定又疑惑,他死死盯着云姐的眼睛,想看出点什么,除了一片阴柔的雾气其它什么也看不见。陈霆心里没底,斟酌了下,决定还是打蛇七寸抓住要害,“你弟弟……” “别想动他。”云姐抬起睫毛,眼神发冷,单手推开他,“你想往上爬,而我想要脱离这里。你有你想要的,我也有我想要的。” 陈霆突然就明白云姐的意思,浅笑着目光里露出三分对权利金钱的欲望,“成交。” 第20章 第十二章 离间(上) “啪……” 陈霆深呼一口气,死死攥着台球边,心底默念。 十…… 紧接着“啪……”一棍子又夹风抽在身后,痛得双腿发软,忍不住屈了一下膝。 十一…… “撑好。”低沉的声音兜头砸下来。 陈霆真是觉得冤得慌。 “你真是行。”陈晋说到气急,狠狠将桌球棍敲在地上,“我和你说过什么。” 陈霆闷哼一声,万分可怜的重复,“小心谨慎,小心谨慎,可是……” “可是什么。” 好好好,没可是。 他蒙着头撑住台球桌面,集中注意去对抗疼痛。不过是例行汇报工作,他其实犹豫了很久才将差点被云悠然识破身份,并且和云悠然做交易的事情和师兄说了,虽然料到陈晋会大发雷霆但是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他们这次会在打烊后的台球馆VIP包厢见面,顺手就有桌球棍这么便捷的东西,那玩意抡起来砸在肉上,可不是吃素的。 “和你说过多少次,行事要小心。如果不是我问到云悠然,你是不是还不打算告诉我出了这档子事儿。” 诶,还真是有这打算…… 陈晋看他那一副被说中心事的表情,忍不住又要抡棍子,陈霆赶紧求饶,“我我我哦说了呀,还是和你说了呀。” “嗙!” 一棍子还是准确无误的咬到他身后,陈霆深低哼一声,呼吸一口,身后火辣辣的,绝对要熟了…… “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陈晋一手扔掉桌球棍骂道,“你现在一着错,就把你自己也搭进去。” 瞧势头,陈晋是舍不得再打了,可是也没允许他乱动,他只能尴尬的撑着桌面回话,“其实我也是……” 被逼急了…… 如果不是知道十哥从头到尾都没有信任过他,还给他下毒瘾,也不会被冲昏头急着想要找出王大可的破绽而在几乎都没怎么用心部署的情况下,安装窃听器。 陈晋等他说下文,半天也没见那人说什么,“是什么?” “诶呀,是我行事莽撞了。”陈霆闷着声说,“我也没想到云悠然会半路折回来,还发现我身上的消□□水的味道,我……我真是不小心。” “不小心能害了你的命。”陈晋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他低眉顺眼,因为昨晚才洗过头,现在五颜六色的头发炸毛了一样蓬松着。他暗自咬了咬嘴唇,到底是没勇气把染上毒瘾的事情也告诉师兄,以陈晋的性格会立刻中断他的卧底任务。 现在初染毒品,要戒趁早少遭罪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可是…… 好不容易和云悠然达成了交易,有机会深入拿到扳倒王大可的罪证,实在是不甘心在这个时候退出。 隐瞒,实在是目前来说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陈晋没理他,继续让他撑着,“云悠然当年的家况很不好,你要知道那场大火偏偏烧死了他那对吸毒又赌博的父母,却留下了她和温晚。” “难道……” “没错,但没有证据,警方没有办法指证是她干的。”陈晋接过话,“她混迹黑帮那么多年顺风顺水,把弟弟培养的这么好,不排除年岁见长的她开始厌恶了黑帮的尔虞我诈刀口舔血的生活,想要洗白自己,和温晚过平凡人的生活。”末了浅浅念一句,“她当年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选择栖身王大可。” 陈霆下意识接了一句,“师兄你好像,很了解云悠然似的。” 陈晋愣了一下,转头伸手戳了他的脑袋,“犯罪心理学学过没有,让你平时多看点书,都念哪儿去了。” 他忍不住撇撇嘴。 咱两说的是两回事儿吧。 “事情不能再拖了,时间越久云悠然就越能发现你的真实身份,那个女人向来很聪明。” “恩……”陈霆认真琢磨了会儿,“那……” “让你动了吗。”陈晋威压十足的一声吼,生生将某个刚直起腰的小子吓得又撑回去。 “诶呦师兄,时间宝贵,我们就不要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了嘛。” “浪费?” 陈霆见风使舵,赶紧改口,“不不不不,聆听上司教诲,受益良多,一点也不浪费。” 陈晋坐到台球桌上,一手抬起他的脑袋,消了火后语气听起来多了许多耐心,还是重复了千百次的嘱咐,“有什么情况,立刻和我联系。如果你再有一次发生这种意图隐瞒的情况,我会作为你的上司,强制要求你停止卧底工作。” 他闷闷的,不太开心,还是应下来,“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沉默了半晌,陈晋才问,“能走吗。” 陈霆默默看他一眼,扁扁嘴,“你抡的,你不知道喔。” 陈晋一耸肩,“总有失手的时候。” 陈霆:“……” 他可以申请,换上司么…… 要求不高,脾气好不会揍人的那种。 适时陈晋的电话响了,他转身接了没说两句就挂了,转脸对小师弟得意的一笑,“快回去吧,你们老大大概要原地爆炸了。” 啥……? “怎么回事。”一声暴喝。 十哥狠狠将一只意大利进口的烟灰缸砸过去,擦着阿唯的脑袋,骨碌碌滚到茶几桌角。 陈霆赶回别墅没两分钟,十哥接了个电话后脸色铁青,让他打电话叫在外面处理事情的阿唯马上滚回来。 阿唯刚进门,十哥批头就砸过去一只烟灰缸。陈霆盯着那只滚到桌角的烟灰缸赞叹,都把人脑袋砸出个窟窿还完好无损,质量可真是好。 阿唯脸色发白,吓得赶紧给十哥跪下,陈霆印象里可很少见这个成日板着脸的人露出这样慌张愧疚的表情。 “十哥,我……” “怎么回事,我把仓库的事情交给你,只交给了你,你是怎么给我看管的。” “货物地点一直很隐秘,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警察会突然。” 陈霆忍不住在心底偷笑,窃听器他最先装的地方其实不是这栋别墅。 上一次他去夜探仓库的时候,在老旧的风扇上也留下了一只,从看管仓库的人无意交谈里,知道最近有一大批货要出,就知道是遇上了大买家要提货。 这条消息通过奶茶店的廖奶奶传到陈晋那儿,卡在提货的时候,一举将人和货拿下,只是可惜了…… 第21章 第十二章 离间(下) 陈霆抬起目光,盯着半边脸都染着鲜血的阿唯,微微泛冷…… 人赃俱获,抓住了买家,没抓到卖家…… 要是当时阿唯也在场,就能成功把他送进监狱,了却一个麻烦。 “你不知道?”十哥暴怒,“既然没有人知道,条子是怎么找到仓库的,怎么知道我们的酒水里装的东西,现在我们合作方为此受到很大的损失,你让我怎么和人家交代。” 阿唯低着头,任由血从头发里渗出来,顺着脖子往下,浸湿了衣襟,紧抿唇不说话。 陈霆掐着时机,低声细语道,“十哥您息怒。”说着乖巧的沏一杯茶递过去,“阿唯哥肯定不是故意的,这里面一定有别的原因,也许是阿唯哥身边有叛徒泄露了地点给别人也说不定。” 他明明知道十哥把这个点的东西只交给了阿唯一个人,而以阿唯的性格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会说,言下之意…… 无非暗指阿唯是叛徒。 他这一计,走的是攻心。 人在盛怒之下最容易判断错误,何况是像十哥这样身在高位总是多疑的人,若现在不抓住这个机会,等十哥反应过来,只怕倒霉的就是他了。 十哥接过茶,果然狐疑的看了阿唯两眼。 谁知阿唯突然抽出桌上的水果刀,陈霆急忙护住十哥,“阿唯,你干什么,快放下。” 阿唯死死瞪了他两眼,又看向十哥,一字一句道,“我没有背叛过十哥,永远不会。”手起刀落,“刷刷刷”冲自己的大腿扎了三下,三个血洞哗啦啦的往外流血,那人却半声都没有吭,只是脸色疼得煞白,声音喑哑的说,“这次买家确实折了人也折了货,如果……如果十哥没办法交代……”说着把那柄沾血的水果刀捧在手里递过去,“用我的命,去交代。” 陈霆只觉得触目惊心,阿唯这一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实在是高。 十哥一脚踹在阿唯的肩头,脑门青筋暴起,“我养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给我去送死的?” 阿唯撞到沙发,又微微颤颤的爬起来跪好,一地都染着他的血,喉结上下蠕动了几下,还是一个声节都没有发出来。 陈霆顷刻跑过去挡在阿唯的面前,一屈膝也跪了下去,仰着脸十分焦急,“十哥您息怒,阿唯怎么样都是替您和社团着想的,绝对没有外心。” “呵。”十哥冷笑一声,指着阿唯,吼道,“我养你这么多年都怎么教你做事的,现在一车库的东西被查封还得罪了买家,我就问你两句怎么了,头尾都不知道就要死要活的,真是好出息。” “这又是怎么了。”云姐蹙眉从楼上下来,高跟鞋咯嗒咯嗒地敲在大理石地面上,瞧见一地的血,和血地里跪着的两个人,好看的眉眼顿时发冷,“好端端的,怎么又搞的到处都是血。”低头看了一眼表,“温医生下班回来,瞧见这满地的东西,也不怕吓到人。” 云姐一步步走到十哥面前,双手抱怀,语气不善,“要训人还是要杀人都去社团里,别在家里要打要杀的也不怕弄脏了地方。” 陈霆察言观色,膝行着拉了云姐的衣角,可怜巴巴的喊了句,“云姐。” 半晌,云姐才轻轻叹了口气,“事儿我听说了。大可,你这会儿子有精神头训阿唯,不如让他戴罪立功好好把这事儿善后安抚买家。”转而又道,“你也该好好准备下个月初巨轮上慈善拍卖了,那可是要紧的事儿。” 慈善拍卖会…… 陈霆默默将这事记在了心里,抬头看了云姐一眼,只见她正好也在看他,一双美眸里暗藏深意。 云姐这番话对十哥似乎很管用,后者听了慢慢平复下来。 “好,这件事我交给你去善后。”十哥看了一旁陈霆一眼,“阿霆你跟着他,别再把事越搞越糟。” 陈霆:“是。” 十哥又抚着膝道,“善后的事情,做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你们两都给我滚刑堂去。” 阿唯:“是。” “是……”陈霆在内心默默翻了白眼,怎么最近总是这么容易被流弹伤到。 诶呦,屁股疼…… 脑壳也疼。 *** *** “慈善会?”陈晋边开车,边拎出一只保温盒给他。 陈霆乐呵呵的接过来,挨打后有好吃的,这是陈晋一贯哄他的定律,揭开盖子,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火候很足的冬瓜炖排骨。 “真香。”他边吃边道,“是啊,就是下个礼拜在A-122渡轮上举行的慈善拍卖会,从云悠然那边得到的消息是,这艘船上明面是慈善但是暗下会有毒品、军械等交易,受邀人员有明星大腕、政府要员、企业家,总之各类人都有,现在没有办法确定这些人是否都参与这些交易,等船驶入马六甲,就不属于我们能管辖的了,我想他们应该会选择在船驶入海峡之后才进行交易,这是最安全也是最保险的。” “我们到时候会想办法改变行船路线的。”陈晋静默了会儿,才问,“阿霆,你确定你没有瞒我什么?” 叼着排骨的人咀嚼的动作一顿,旋即露出一脸冤枉的样子,“你不相信我,你都那么抽我了,还要我招什么啊。” “也许,你遗漏了什么。”陈晋把车停在偏僻的角落里,“温晚……” “恩,他怎么了?” “上次健身馆的事情结束后,我们的人一直有监视他,有一次录下了他和云悠然争吵的画面。” 他突然觉得身心一冷,提起十二分警觉,“他们说了什么?” 陈晋掏出手机,点开那段影片,看场景是在某个花园,再仔细看,温晚的手上还缠着绷带…… 这应该是上个礼拜,云悠然陪温晚去医院换药的时候。 “这……”陈霆往嘴里送了一块冬瓜,“也没声儿啊。” “往后看。” 两个人争吵的激烈,云悠然还甩开了温晚的手,突然温晚涨红着脸爆发出一句,“可是如果他继续以这样的量服用下去,身体会废掉的。” “那是他的事。”云悠然的声音说不出的冷酷,像毒蛇的信子。 两个人也是情绪激动了才陡然放大声,陈霆一下子就听出他们在讨论什么,忍不住抓紧饭盒,装作一脸淡然的样子。 “这段录音。”陈晋问他,“你能听出什吗?” “啊…我啊……”他默默低头啃着排骨,如同嚼蜡,“我想……以云悠然和我合作来看,她……她现在最想弄死的应该是王大可,毕竟只有我上位,王大可死掉,才能确保她去过她想要的日子……” “她在给王大可下毒?”陈晋顺着他给出的线索做猜想,“慢性的……” “诶呀哥,这都不一定,万一他们说的和我们想的其实压根不是一会儿事儿呢,就……就别乱猜了,眼前最重要的还是月初的慈善晚会。”说完赶紧把没吃完的饭盒塞回陈晋手里,戴上帽子,一溜烟逃出车子,顺着人烟稀少的地方跑走。 陈晋盯着他留下的半盒没吃完的汤,不禁蹙眉。 躲到无人的地方,他才拄着墙面喘粗气,万虫在骨髓里穿梭嗜咬,差一点…… 差一点他在陈晋的面前就伪装不下去了…… 他万分难受的掐住自己的喉咙顺着墙面滑下去,不甘心的狠狠拿头锤了墙面,从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怒吼,又从声管深处传出嘤嘤的哭腔…… 真的不想顺从这种东西,可是…… 他微微颤颤的从怀里掏出一盒东西,透明的隔菌袋里,静静包着一些白色粉末,他涨红着眼,狠狠捏住那包东西,手面和脖子上的青筋爆出。 “啊……”用力踹向墙面,半点都没有缓解身体里的痛苦。 恰时,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是阿唯。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东西,盯着闪光的屏幕犹豫了好久。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抱歉。”他干干咳了一声,抹掉脖子上的冷汗,药物作用后身体舒畅愉悦,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像装上了满格电池,“刚刚不方便。”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并没有追问,“到社团来,有事做。” “好,马上到。”他一捋头发,边往街道上走,边向垃圾桶里扔了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冷风骤起…… 垃圾桶里透明的隔菌袋动了动,最终被吹落到充满泥泞的角落里。 第22章 第十三章 暴露(上) 陈霆浅浅呼了口气,偷偷屈膝缓解站僵了的膝盖,又忍不住扭动了两下肩膀,心底默默埋怨。 这会议开得可真久…… “难道就这样算了?这批货十哥您藏着掖着交给阿唯,他那么年轻怎么能镇得住事儿,现在这笔亏损,您说谁来负责。”三堂堂主拍案而起,一脖子黄金粗链子晃得陈霆眼睛发花。 内心默默数着,第七个人这么逼问了,阵仗看起来颇有要逼宫的趋势啊。 他不禁在心底偷乐。 乱吧,越乱越好。 东郊仓库被缴的事情带来的影响远超过预期,不仅稍微撼动了阿唯在十哥心底的信任,也激起了社团内部的矛盾。 可这一身痛苦,便是再大的情报消息也抵挡不了。目光早已不自觉的微微泛冷,恨意在那一袋袋他迫不得已吃下的毒粉一起,在身体里慢慢发酵。 身体上、心理上…… 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千倍百倍的讨回来。 长达两个多钟头的唇枪舌战,等会议结束所有人都散了,十哥坐在桌前久久没动身的意思,单手扶额疲累地揉着太阳穴。 他贴心泡了杯茶端过去,喊了句,“十哥。” 十哥浅浅叹了一声,接过那杯茶水,微微抿了一口,靠在椅背上,整个身体都是放松的状态。 阿唯去处理东区仓库善后的事情了,这次十哥出来身边只带了他,而此刻刚经历完一场棘手的会议,人在疲累的时候是最没有戒备的。 陈霆想到自己一直藏在袖子里防身的匕首,又瞥了眼十哥颈部的大动脉,连一刀下去的角度,血喷涌而出溅起的高度都记算了一下,可最终他只是微微握紧了双手,乖巧地垂首站在十哥身后。 时刻都记得,父亲、兄长甚至现在连他自己都是向警徽发誓永生效忠的人,罪人…… 应该由法律来批判。 虽然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很想杀了这个人。 “阿霆啊。” “恩?” “我十几岁就吃这口饭,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今天面对这帮子老顽固居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我想我大概是老了。” 陈霆笑道,“您说那里的话,您正当壮年,我们这些小辈还有很多地方要向你们学习呢。” 十哥赞赏的看他一眼,“你啊,救过我两次,本来我一直把阿唯当做继承人培养,可是最近他太让我失望。” “这事儿,阿唯哥也不想的。”他斟酌着词说话,既要宽慰十哥也不去否定阿唯在这件事儿里的错处。 “是啊,毕竟……”十哥目光轻轻扫过茶杯落到陈霆的脸上,“他是被人下套了。” 心底突然有种下坠的感觉,像是从九霄至上坠入盆地 王大可射过来的目光几乎有一种穿透的力度,他强撑着笑,“您什么意思。” “阿唯从小就跟在我身边,他的行事作风我是知道的。”十哥站起身,手里还捧着那杯茶,“阿霆……,不,我该叫你。” 气氛陡然降到冰点,唯那一字一句传过来甚有力度。 “陈警官。” “十哥您说什么呀。”他低头,脑子里飞速盘算王大可说这话的用意,哑着嗓子,“我怎么听不懂。” “有一点你可能不知道,温晚早年在美国实习过,贝鲁街1121号。” 话音未落,陈霆掏出腰间配枪抵住十哥的脑袋,他知道这个做法是不打自招,可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戏确实已经演不下去了,贝鲁街1121号是一所大医院,他的母亲就是在那里过世的。 他心底瞬间反应过来,难怪云姐会…… “年轻人。”十哥评价,“真是沉不住气。” 顷刻阿唯带着一帮人从暗处冲出来,个个持枪,瞬间将他围死在圈里,人数之多,枪口之多,须臾就能把人射成马蜂窝。 今日这场身份暴露实在是出乎意料,他根本没有来得及和陈晋做任何报备,现下看来求救也是不可能的了,除非他能插翅飞出去。 “不准动。”他的枪头离王大可不过半寸,比起子弹穿透人脑袋的速度,他相信自己就算是死也可以拉个垫背的。 十哥显然没有听他的,端着茶杯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又坐下了,神态安然到像是在和他聊家常,“你们在东郊仓库里,收获颇多吧。” 陈霆死死盯着他,手心里渐渐泛出冷汗。 “阿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十哥将双手叠交在膝盖上,“你确实很聪明、也很能干,还救过我两次。我就想啊,天赐我这么得力的助手,可是我这个人天生不相信天上能掉馅饼,不过你也是帮了我大忙。” 不好的念头猛地上涌,如果身份早被怀疑,那么他传递的那些情报里,真真假假…… “你利用我……” 讶然之余更多的是惊悚,心底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他突然觉得这卧底当得无比可笑,一直以为自己是插入敌人心脏的刀,而今才明白不过是对方握在手底反侦察的棋子。 “放下枪,在你尚有价值时,我还不想杀你。” “呵。”冷哼一声,眼底泛红,身体里那种磨人的感觉丝丝缕缕从骨缝里钻出来带得整个手臂都有些抖。 抱着鱼死网破之心,陈霆扣动扳机,却…… 空枪? 没有子弹? 怎么会…… 这把枪他向来不离身,除非…… 别墅打扫的阿姨……? “砰!”阿唯一枪打在他左腿上,整个人受力摔下去。 陈霆反脚踹飞阿唯手里的枪,强撑着甩手抡过一拳。周遭的人早已子弹上膛,十哥却摆了手势让人不准射击,饶有趣味的看他们两个抱成团赤手空拳的打,两个人都伤了腿,同病相怜之余也算势均力敌。 陈霆甩手抡过一个花瓶冲阿唯脑袋上砸下去,阿唯伸出臂膀格挡卡住他的手腕,一个过肩摔把他整个人一百八十度抡摔在地上,抬起脚冲腹部就踹了下去。陈霆滚身躲过,甩腿踹到阿唯腿部受伤的地方累得整个人都重心不稳摔下去,骑在阿唯身上,一拳打向人额角。阿唯扯住他手腕,翻身便将他压在身底下,从身后掏出另一把备枪抵在他脑门上,一张冰冷的脸显得无比傲然。 第23章 第十三章 暴露(下) 陈霆盯着那把枪瞬间停了动作,喘着粗气,缓缓举起双手。 如此明显的优劣情势之下,陈霆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可转念一想最坏的打算又能如何,不过是今天把命交代在这里了。 “啪!”阿唯反手用枪柄敲在他肩胛骨上,连着一脚踹到他膝弯,这疼震得他脑仁疼,整个身体都忍不住跟着颤抖。 “就算我不杀你,你说就你这副身子还能撑到几时?” “哼!”他啐了一句,“就算你今天杀了我,你觉得你还能逍遥多久。” 十哥一手将他的脸掰起来,眼底寒光可见,“我曾真心想栽培过你,可你真让我失望,这一生我讨厌别人背叛。” 这话听得他万分刺耳,若是他真的得到了王大可的信任,怎么会这么久了,还要靠下毒瘾这样卑劣的方法来牵制。 他牵扯出难看的笑容,满脸的讽刺。 “把他拖到笼子里,森蚺也好久没有吃大餐了。” “是。” 王大可杀心已起。 他想他可能真的得交代在这儿了。 就像之前他把小南扔进牢笼一样,今日不过换做他为鱼肉任人宰割。 唯一庆幸的是,腿上虽中了一枪还不妨碍其它活动能力,这是被拖到蛇笼里躲过第一下蛇嘴袭过来的獠牙时所感叹的。 那是往后一年、两年乃至七八年都没有办法忘记的血腥场面。 人兽相搏,他是在毒瘾发作几近疯狂的情况下,蛇口逃生。 袖口里那把刀在做卧底前,学校的最严厉的近身搏斗老师反复和他们强调,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给自己留后路,还给他们介绍了各种藏暗器的方法,期末的时候一个个都要上场真枪实弹的演练,若是演练的不好,那老师就会一脚踹上去,这门科给不及格也就罢了,还要限时负重八千米、蛙跳、平板撑。 很不幸,他就尝过那些惨绝人寰的责罚。 死里逃生后真心感谢那老师的严厉,确确实实救了他的性命。 三天之后一小厮进地下室,被眼前的景象生生吓得尖叫着,连滚带爬跑出去。 已经凝固的血挂在那朱砂般赤红的眼珠子下,这是最开始他躲过巨蟒攻击,骑在它脖子上抽出袖中军刀戳的,蛇头已经和身体几近分离,森森冒出白骨,蛇身七寸处环着八寸长六厘米深的口子,蛇胆内脏混着污血四溢…… 而他了无声息的靠在牢笼一角,蜷缩着,全身都在颤抖,手臂上生生被他自己咬出许多血印,腹部和腿上有血水凝结的窟窿,脸色惨白如才晾晒好的薄纸。 人血蛇血混在一起淌了满地,湿湿的,大多都凝固了。 整个地下室都滞待着一股可怖、渗人、死寂腐朽的气味。 “咯嗒咯嗒”高跟鞋踩在冰冷地板砖上,像是死神拿着镰刀飘然而来,越来越近…… 他低垂着头,双眼一片幽深,掩藏在残破衣袖下的手,缓缓握住了那柄杀蛇取胆的刀刃…… 云姐站在笼子前半米不到的地方,身披一件白狐狸毛的大麾,耳畔的红宝石坠子逆光晕着一层光辉。 陈霆眯着眼瞧了,越发觉得与那腥红的蛇眼相似。 “云姐……”他扯了唇角,苍白沙哑,“好心计啊。” “我看你过的,也不错嘛。”云姐绕着笼子走了一圈,白皙的手指拂过冰冷的铁柱,食指上的戒指与其撞出“叮叮叮”的脆响,淡然道,“这么凶猛的蛇都能死在你手底下,看来你的命真是硬。” “云姐说笑了,若不是云姐庇护,我还真不会沦落到要蛇口逃生的境地。” “你沦落到这样的境地,能怪得了谁。你啊,不是早该死了吗。” 浅浅的一句话,在他心中激起千层浪,猛然来了精神,扣住牢笼铁柱,满手心生寒,“你说什么。” 云姐侧脸瞅他,略弯腰,“知道又能如何,你以为你能残喘到为你父亲报仇雪恨那天吗?阿霆,我们背后的那个组织远远大过你的想象,想要灭掉它,不从内而外是不可能的。” 陈霆趁她俯身说话,算准角度,抽出袖中短刃,寒光乍现顷刻便架在云姐的脖子上,皮肤与刀口相触的地方,隐约有血水溢出。 云姐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刺激得他鼻尖微痒,骨头缝里那种骇人的痛苦丝丝缕缕的又往外钻。 厉声问,“你还知道什么。” 云姐并不理会他,视作脖颈那柄匕首若无物。 咬了腮帮子,强打起精神,“我知道过两日便是慈善晚会,现在全社团必然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相关事宜,你一定有办法让我走。” “你真以为你能走得掉?”云姐侧过头,即使整张脸都陷在黑暗里,唇角流淌出的笑容也暗暗发着红光,尖细如蛇类的獠牙。 他突然觉得脑子昏沉,全身乏力,渐渐连刀子也握不住,“你……” 云姐伸手捏了捏他的腮帮子,“你可真是单纯的可爱。” 眼前一黑,彻底昏过去。 他想过如果自己这么死了也好,可以见到爸爸和妈妈,应该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惜命运于他向来残酷,这点小事都不能如愿的…… 这个残破非常的身体,是被深入骨髓的毒瘾生生逼迫醒的。醒后的他全无自由,双手、脖子都被铁圈拴着,锁链另一条固定在墙上,能活动的范围不过寥寥半米。低吼撕扯的声音引来几个大汉,迎头就甩来一巴掌,渐渐觉得他嘶吼状态不对,其中一个带胡子的大汉吩咐,“去拿两包来。” 顷刻有人递来两包□□,大汉捏着他的嘴直接灌了下去,呛了两口后,就陷身入一片翻天覆地的梦幻和欢愉,可谓醉生梦死。 再醒来的时候,神志算是清醒了些,打量完自己被关押的地方心底更是冷了一层。 墙壁上叮叮当当的挂的那些东西,混了黑帮这么多年他是知道的。社团对外宣称是海贸公司掌管大大小小的歌舞厅,甚至染指一些商业公司,明面暗地里都有正经和不正经的交易。 那些肮脏的交易里,有像茶馆那样养着一群偷渡过来或者是穷人家买来的漂亮女孩子,也有像馆厅那样的地方,养着一些男生女相的少年,而这个布满牢笼和刑拘的地方,就是对人进行身体和精神上折磨,使人服从听话。 能够知道的是,现在的他没有死的危险,却很有可能连这个牢笼都没有出去就生不如死。 第24章 第十四章 旧缘(上) 为什么不要他的命? 这个问题他思来想去很久,还没想出个头就先迎来了一顿鞭子,乱中有序,每一鞭都极其刁钻的打在身上本就因为缺少料理而难以愈合的伤口上,撕拉开旧伤,几乎是鞭鞭见血。 看来是在给他下马威了。 他生生含着嗓子眼里的那口腥甜,尽量装作顺从的样子,这个节骨眼反抗这些彪悍的打手,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不如攒点力气再做谋算。 连续两天,每天都有人给他清理伤口、喂药,但是偏偏不让他安生,随之而来的还有入骨入髓的折磨,那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他渐渐懂了,王大可想要他死,毕竟弃子无用。可云悠然要他保持半死不活的状态,明显是他对于她还有什么利用价值,死不得。 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身份已经败露的他…… 到底还能有什么价值? 第六天,来给他清理伤口的人换了一个,眉眼隽秀,穿着米白色的毛衣,整个人都恍若陷入一种白闪闪的晕圈里,与这黑暗腐烂的气氛格格不入。 温晚…… 陈霆真是感叹,本想着是从这个人的身上探取点什么,而倒头却要承他相救。可如今看来,温晚能进这种肮脏的地牢里,他知道的却如陈晋所说,必然不算少。 他装傻道,“温医生真是心善,我都这样了,也就只有你来看我。” 温晚淡淡回了四个字,“医者仁心。” “当真?”陈霆笑了,摇摇头,满口的血腥味,“医者,未必仁心。” 温晚轻轻叹了口气,黑瞳如夜,也有湖水般的透然,“血浓于水,我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温晚不置可否,只道,“你故意和我结交,不也是为了利用我探取更多的东西吗。” 他蹙眉,嗤笑,“我是警察,难道你真的觉得云悠然他们干的事,就是开开歌舞厅卖卖酒水饮料这么简单?” 温晚突然静默了,垂着眼,不辨喜怒,只是有条有理的往他手臂上涂消炎药,清理他脖子后的伤口时,温晚从口袋拿出一只卡子,卡住他脑袋后过长的头发,再拿出生理盐水清理伤口。 这简单的工作之后,温晚边收拾东西边声音低哑的说,“所有人都有不得已的理由,我和阿姐最初的愿望到如今都只是好好的活着。陈警官,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你一样,生来就有宽裕温暖的家庭。” 温晚走后,陈霆伸手从脑袋后取下那个黑夹子攥在手里。 被困的第七天,他逮住机会,开锁、砸晕看守的大汉,可他明显低估了这片看守的势力。 云悠然显然是花了力气囚禁他的,失算之下牢笼尚没出,他再次被围的插翅难飞。 “啪!”一耳光批头而下,他被打的半张脸都肿起来,声未歇下一巴掌又甩上来,直接嘴角撕裂,吐出半口血。 “逃?再逃?”被他砸晕的大汉满肚子火气,连甩巴掌带脚踹,“你个王八羔子,敢打老子。”抓起一边的棍子,“哐哐哐”几下砸在背上。 “我告诉你,云姐说了,你要是逃跑,打死留个全尸就行,奶奶个熊的,你以为老子想天天搁这儿看你个死人脸?” 他还是那样被吊着,铁链哗啦啦的甩动,整个身体也如一张薄纸一样,不知道哪一棍子下来,这张纸就能破了。 原来,生门既是死门。 明知他逃不出去,所以才给卡子,要他败露,要他死。 真是傻,怎么能真的相信…… 医者,仁心…… 打到最后,毒瘾又从身体里钻出来,整个身子痉挛,神志不清的到只能听见一棍一棍砸到身上的声音。 内外交加的痛苦,犹若置身于炭火之上慢烤,煎熬程度让他恨不得能一头撞死,不过晕死过去前,好像在一片细细密密的尘埃里,看见有人破门而入,那姿态宛若神祇。 后来在救护车上短暂昏迷的空子里,他都以为那只是痴幻,醒来后依旧要面对腐烂生锈的地牢,过求生难死的日子。 陈晋接到电话,确定人已经救到,转身继续举着酒杯优雅的穿梭在这场慈善晚会里。 云悠然和王大可利用陈霆故意传达错误信息,渡轮的慈善晚只是个□□,王大可他们这些黑道大佬真正聚首的地方,是位于一所海边名为华顿酒店顶层高级会所进行的这场慈善拍卖晚会。 这条消息还是牺牲了一个线人得到的,为了确保敌方被迷惑,警方兵分两路,一行人大摇大摆上了渡轮,然后真正的主力全都放进了华顿酒店。 以目前的进度来看…… 陈晋抬手瞥了一眼表,慈善晚会在六点钟开始,目前这个酒店每一处的风吹草动都应该已在掌握中。 如何不动声色的让这个黑帮地盘陷入警方掌控,准确无误掐住每一处命门,陈晋在布防方案上着实费了很多力气,前两天几乎没合眼。 翁已备好,只差请君来入。 陈霆失去联络一度让他很揪心,却也知紧要关头实在不能自乱阵脚,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分析局势。 结合当时的线索,得出的结论让他心惊又无奈,陈霆的身份很有可能早已暴露,不得已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必须改变,在王大可他们的套中下套,速战速决。 如今终于找到失踪整整十天的陈霆…… 万幸…… 还活着。 陈晋假冒海外大鳄的身份与慈善会的人周旋,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用他们的关系运输违禁物品,实在是便利。这场宴会进场的人都带着面具,若不真的心怀鬼胎,何必如此故弄玄虚。他吩咐手底下的人去探虚实,得出的情报是,大仓库里藏着小仓库,里面有大批军火和毒品。 陈晋轻轻晃着手里的红酒,坐在慈善晚会一角的沙发里,耐心等着时间催熟这场罪恶。 “好久不见。”一套深紫鱼尾长裙勾勒出女子完美的身姿,头上的纱网帽挡住了半张脸,卷睫黑瞳,唇边淌开的笑容嫣然妩媚。这个女子举着红酒,半个身子都隐在半昏暗的灯光里。 没有半点惊讶,陈晋提上嘴角,三分不桀,举起酒杯和身边的人轻轻碰在一起,脆声叮铃淹没在优美的圆舞曲里,好似湖水初澜,顷刻湮灭。 “真是好久不见。” 第25章 第十四章 旧缘(下) 云悠然抿了一口红酒,目视前方又忍不住把目光转过来,可灼热之后平静的像是一滩水,“六年了,见你一面,可真难。” 陈晋看向她,这张面容褪去少年的青涩已如秋后的葡萄般滋味饱满,不管过了多久,再次见到她,耳边依旧回响着当年老师的话伴着棍棒砸下的声音,字字句句经久不衰的烙在心口。 ‘你是警察,她是杀人犯,你们不可能。陈晋你别脑子不清醒,给我干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陈晋轻抿了口酒,平视前方,深瞳如海。 “当年不告而别,可想过今天……” 他说,“没有。” 短暂的沉寂,云悠然换了话题,“今天的拍卖会很热闹,我想你肯定收获颇丰。” “几年不见,云晚也长大了。”他不轻不重的说。 云悠然不动声色,轻轻接了下句,“你师弟不一样厉害,死里逃生,还做了警察。” 营救和追捕是同时进行的,陈晋确定消息不会走漏,起码在这场请君入瓮的行动结束之前,云悠然会一直以为陈霆被她攥在手里,成为威胁警方的,或者是威胁他的…… 最后一个王牌。 陈晋放下酒杯,将双手交叠在膝上,已生阴冷,“当年的事,你果然知情。” “知情又如何,我也不过是在那把火烧烧起来前两分钟才知道的暗杀令,就算告诉你,你来得及去救人?”云悠然侧过身去,半张脸隐在暗光里,看不清眼底点点的闪光。陈晋连眼皮都不曾颤动,一声女声自嘲的浅笑在耳畔荡开。 云悠然又坐回去,“陈霆在我手里。” “你想如何。” “本来如果你们乖乖的上套都去A-122渡轮我可以省很多事情,可既然你来了,这楼里楼外必然都下了大网,我要求不多,我要全身而退。” “王大可这些年的生意大大小小你都参与,你觉得……”陈霆微微侧首,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过眼前那一群群优雅又丑陋的人影,“你真的能全身而退?” “一日堕入泥潭便终身不洁?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 “时过境迁。” 像是一句叹息,说话的人却无半点感慨的意思,恍若一切被时间改变的东西,都不足以叫人讶然。 瞥一眼时钟,六点差不多了,陈晋理理襟口,站起来,向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面部线条紧绷。 多少年前初遇的景象,在此重叠。 当年又有多少没有说出口的话,历经时间的洗礼,此刻也已显得毫无意义。 身份,云泥之别。 你我,再无痴望。 舞会后,拍卖会如期开始。 陈霆睁开眼,发现自己在救护车上,警铃“滴呜哇呜”,医生悉悉索索的在他身上捣腾,费了些力气才从这群白花花的人里,抓到一个穿着绿油油衣服的人,当时抓这个人,纯粹是因为衣服比较扎眼。 张嘴吐了社团总部地址,指名道姓的要去那儿。 绿油油的人按下他,“现在我们去医院,你别动弹。” “废什么话”他死死扯着那人衣服,“再晚就来不及了。” “陈sir有命,你现在哪儿都不能去。” “嗙!”陈霆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捞起身边盛放器材的铁盘,甩手砸过去,顺势掏出绿衣警官腰身的配枪,冲着车顶开了一枪。 车里的人瞬间噤若寒蝉。 “陈霆你镇定点,现在网已经布下,你别去添乱。” “慈善会上有温晚吗?” “谁?”绿衣警察盯着他手里的枪,本想着如何才能一招制敌,蓦地被这么一问,有些茫然。 果然…… 时间根本来不及让他解释那么多,威慑性的一枪打向救护车前窗玻璃,渣子细细碎碎撒满了前驾驶座。驾驶员被吓得方向盘都握不准,整个车子在马路上七倒八歪,差点就和一辆货车相撞。 陈霆打完这枪,反肘一下,迅雷不及掩耳的砸在绿衣警察的腹部,迎面又是一手刀砍在人脖子上,“真是对不起。” 他拖着一身重伤,跳下车速渐慢的救护车,连在地上滚了数圈才停下。拿着□□直接将路边一个出租车司机揪下来,车速开至最高,一路飙向社团总部。 “喂,sir……”绿衣警察握着手机,狠狠啐了一口嘴里的血腥,万分无奈的和陈晋报告,“陈霆劫车跑了。” 陈晋不动声色的将手里的杯子放入服务生托盘中,只觉脑袋突然炸开了疼,一股无名火从嗓子眼往上钻,纵然这样还要保持沉稳,“跟着,别出什么乱子。” 挂了电话,深呼一口气,多年自持让他很快就镇定下来。拍卖会已经开始,这紧要关头,实在不允许花多余的力气去和那小子生气。 陈霆劫了车,一路奔向社团总部,身上被收拾半半拉拉的伤口,又崩了,就属腹部那两个被蛇咬的血窟窿最为严重。可是那个东西如果不回总部拿,这些日子卧底的就都白费了,他可不想到时候因为物证缺乏使得这么长时间的功夫成效打折扣。 守在门口的小厮一脸懵逼的看着陈霆从计程车上摔下来,捂着腹部的伤,狼狈无比,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抬起手冲门口几个守门的小厮迎面擦着耳畔威胁性开了几枪,“走开。” 小厮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跑走。陈霆蓦然想起自己已经被关很多天,连忙抓住一个逃窜的小厮,吼道,“王大可养的那条蛇呢。” “死死……死了呀。”小厮吓得腿软,哭爹爹告奶奶,“霆哥,霆哥我知道您死得冤枉,我一定给您烧纸钱,求您别别……” 陈霆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帮人这么害怕绝不是因为开的那几枪,云悠然是使了什么手段让王大可和整个社团都以为他死了。而他又曾是王大可身边的人,以王大可的性子面前有大生意要走,身边出了卧底这种事情是绝不能外传了,会涣散人心影响声誉…… 得,他现在在这群人眼里,还不知是为的什么由头死的呢。 “去它奶奶的,你就告诉老子,那条蛇在哪儿?” “蛇?蛇,焚了呀。” “焚了?”陈霆暴怒一声,将枪死死抵在那小厮的太阳穴上,“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就刚刚,那条蛇,温医生说有药用价值,就就……一直没人动,解剖了两三天,这不才拉去……” 温晚,又是他。 第26章 第十五章 网破 他慌然推开那小厮,往院子后面的焚炉跑去,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焚炉的火苗上浓烟翻滚,阵阵呛人的味道,正想着要怎么灭掉火。突惊身后有悉索的人声,陈霆警惕的端着□□,转身尚未看清来人,迎面就被一脚踹飞手里的枪,踉跄摔倒。 温晚手里握着一柄枪,子弹已经上膛,黑洞洞的枪口直对着陈霆的眉心。这人还穿着那日乳白色的毛衣,眉眼清秀。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火光和滚滚浓烟的缘故,今日的温医生看起来,实在是凌冽,与往日的温和不争半点都搭不上边。 陈霆嗤笑一声,暗恨自己蠢笨莽撞,栽在老江湖的王大可和云悠然的手里就算了,如今还差劲到栽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医生手上。 “没想到,你还能活着。” “东西是不是在你手上。” 温晚轻挑眉梢,从口袋里摸出一条项链,款式一般,泛大街的金镶玉拿黑绳坠着。陈霆平日带在脖子里并不起眼,道上混的人没事都爱带点金玉,这款还是他才入社团,王大可送的。 温晚甩手将那东西摔在地上,连开几枪将它嘣的稀巴烂。 “你……” “用王大可送你的东西藏窃听器,这几年你录到不少好东西吧。”温晚笑道,“这种小型窃听器进口于德国,一个的存储量和电力能够维持半年,这半年走货证据,都在里面了吧。” 陈霆冷哼一声,心道没了它,陈晋抓到你们人赃并获你以为就逃得掉? “如果不是前两天给你检查伤口的时候发现你脖子里的链子不见了,我还真想不到你会把东西藏到蛇身里。看来你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为了不让人怀疑,还故意激怒我姐让人以为你一心想要逃出去。警方如果发现你失联了,是不是就会根据玉佩里发的信号找你,这信号非特殊仪器搜索不到,你是打定了这条才敢把它藏到蛇身里的吧。” 届时找不到人也能找得到证据,虽是玉石俱焚,也焚得有价值。可是万万没想到,在动用信号搜索前,陈晋已经根据线索找到了囚困他的地方,实施了救援。 而根据以往社团处理尸体的经验,大多是火焚后埋了,临近就是这个平时用来焚资料和落叶等垃圾的炉子,灰烬后续处理也不过是草草掩埋。陈霆知道这个炉子的高温融不了包裹在做了防火防水处理的金镶玉里的窃听器,才敢走的这一步。 如果在身份暴露后一直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难保不会出事。可现在看来,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远处有远渐近响起警鸣,温晚拿枪抵着他眉心,力道之大,迫他需要仰起头。 “我也不想和你废话,囚你,是因为姐姐想拿你和陈晋做交易。要你死,是我知道你活着麻烦太多,但是现在……”温晚看了一眼表,面露焦急,“顾不了那么多了,能牵制陈晋也就只有你,你最好听我的,不然就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你什么意思。”陈霆微眯眼。 温晚揪住他领子,枪口堵住他的太阳穴,一路拖撞,从偏门撤出去,刚上车看冲他右手肩胛骨和另一条没受伤的腿各开一枪,让他彻底失去逃跑能力。 “我姐姐只是想过平静的日子,但是以防万一提前在华顿酒店酒店里埋了□□,如果逃脱不得,就是两败俱伤。” 华顿酒店? 温晚掏出手铐,将他两个手铐在一起,“本来计划的很周全,警方的注意点会在渡轮上,酒店爆炸后只会让人觉得是黑帮分赃不均引起的动乱,而你届时已经死了,警方什么也查不到。”说到这,温晚瞪他一眼,“可是囚禁你后,陈晋已察觉到不对,不动声色的撒了网,真是小瞧他了。” 所以原本温晚是打算拿着录音去做和陈晋交换的最后一个筹码,没想到他好死不死自己撞了进来,活人可比什么劳什子录音更有威胁的力度了。 陈霆恨不得此刻来辆卡车,一口气碾死他和温晚好了,同归于尽总比活着去给师兄的计划添乱子的好。 没成想他们紧赶慢赶,赶到酒店的时候爆炸已经发生了一半,零零碎碎的转头残骸落了一地,半栋楼都冒着黑烟。 温晚吓懵了,又取出一个手铐将自己和陈霆铐在一起,躲开楼底下一群群乱成一锅粥忙着救援的警方,直奔楼顶,一路就没停歇过打电话联系云悠然。 陈霆跌跌撞撞,撒了一路的血,晕头转向还靠意志强撑着保持清明,适时体内那可恶可憎的毒瘾又层层叠叠泛上来,伤重到喉咙口浓郁的血腥味都往上翻,又拼死被他咽下去,脑子晕眩到一种让他喘息都很困难的地步了。 温晚带他跑进一片浓烟,踉跄一下差点被一块已经烧得看不出来的黑色物体绊倒。陈霆被连带着踉跄一下,终于忍无可忍,使出全身力气拖住温晚,“你他妈的到底有没有脑子,这儿都炸成这样了,谁还会呆在这儿?你到底知不知道云悠然原本脱身的计划,她到底会从哪里逃走。” 温晚宛如醍醐灌顶,一路扯着他往地下室走。 当时这座楼受海贸资助,设计师和建筑工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就是为了替交易场所找一个安全保险的地方,如果不是一直负责这栋楼建成的人,实在是不可能完全了解这栋楼的构造。 费尽千辛万苦,在地下室终于遇到刚被陈晋制服的云悠然,周遭围了一圈挟枪的警察。 “放开她。” 陈晋的枪还抵在云悠然的太阳穴上,瞥了来人一眼,很快看见全身是血被当做人质的陈霆,微微蹙眉,冲温晚冷声道,“你要是开了你手里的枪,你今天也别想走。” “阿晚,别犯傻。”云悠然那张脸即使染了伤痕黑灰,也不损半点精致。 “陈sir,你有你想救的人,我也有我想救的,让她和我走,我会把陈霆放了。” “师兄,别……” “砰!”温晚连让他说句完整话的机会都没有,枪眼下滑,一枪嘣在了他另一只肩膀。 陈霆痛苦的□□一声,恼怒道,“你他妈的有种就杀了老子。” 温晚没理他,神情冷冽的扫过周遭,落到陈晋身上。 短暂的僵持,陈晋收了□□,“放下枪。” 周遭的警官得令,纷纷效仿,缓缓放下□□,双手举起,慢慢后退。 云悠然斜睨陈晋一眼,那双眸子里看不出喜怒,似乎早已淡然到所有生死都不足为惧,可转向温晚时还是明显地从瞳底泛上点点温柔。 她转脸冲温晚的方向走去,一步步…… 高跟鞋咯嗒咯嗒敲击在冰冷的地面,那张苍白却精致的面容,在阴暗不明的灯光里忽隐忽现,好似走在梦境崩塌的边缘,生死游历。 陈霆看见云悠然唇角动了动,温晚突然将枪从他脑袋上移开,冲云悠然的方向连开两枪,子弹擦着人曲卷的鬓发而过。正惊愕,一枚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子弹打断他和温晚连在一起的手铐。 几乎同时,陈晋肩头炸开一个血窟窿,血溅了半张脸。云悠然抢过温晚手里的枪,对准陈霆的脑袋,冷眼逡巡周遭一群武装起的警察,厉声道,“陈晋,你再敢动一下,我就让他死得连尸身都没有。” “你放开他。”陈晋缓缓将手里的备枪也放到地上,“我做你的人质,保你们离开。” “呵。”云悠然掐住陈霆的喉咙,一步步往后退,“我知道你不在乎生死,可是你在乎这个张向宇的遗孤。你放心,只要你不跟过来,我会放了他。” 陈霆身上数个枪口流的血,渐渐带来要休克的反应,他将这两方的对持迷迷糊糊听了大半,听到云悠然提到他父亲的名字,心底猛生不屑。 横竖不都是死么,人来这世上,总归都是要走向同一个终点的,还怕什么。 闭着眼默默攒了一把力气,全部使在手肘,用力砸如云悠然的腹部,云悠然手里的枪走火,还好他躲得机灵,子弹将将擦着他的颧骨射入墙面。陈晋和周遭警察抓住机会,抓起枪冲他们就是一阵枪林弹雨,不知云悠然触动了什么,“砰砰砰”连着爆炸了几声,几乎天崩地裂,天花板都摇摇欲坠。 陈霆勉强从地上爬起,失血太多,踉跄了几下,实在是没力气跑了。昏厥前最后一秒,巨大的炸裂声后,只见云悠然和温晚逃跑的甬道里蹦出数丈火花,欲追穷寇的警察多多少少被炸了出来,后力之大,连带着周围的墙面都崩塌了几层。 有谁在火光将将要扑来时,将他箍到怀里,带着浓重血腥味,低低沉沉的一句,“等等,别怕。” 下卷 第27章 第十六章 毒瘾 “现在播报一则新闻,位于我市海边的华顿酒店高级会所,在昨天晚八点四十分发生意外爆炸,原因是由于贩售毒品分赃不均,据警方透露……” 陈晋关掉电视,一旁给他换药的医生举着药棉咋咋呼呼道,“干什么干什么,昨晚那手术做到十一二点,我现在看个新闻提提神还不行啊。” 陈晋皱起眉毛,“看着心烦。” “诶,你给我透露透露呗。” “透露什么?” “就是这案子啊……”尹钧拿胳膊抵了他一下,没注意磕到他左肩头的伤,陈晋倒吸一口冷气,瞪着他。 尹钧憨憨笑了两下缓解尴尬,“没注意,没注意。” 清理好伤口,尹钧给他一层层缠绷带,“你这个枪伤吧,好好养着就行了,别上天窜地搞的伤又崩开,你就是嫌命长,我还心疼浪费的药品呢。”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嘿,我这是好心,就昨儿送来,那个那个二号病房的那个。诶,听说是你的部下?我就说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那身上的伤啊有反复愈合又被撕裂的情况,年轻人这么糟蹋身体。” 陈晋没说话,只是绷着一张脸。 一个小护士敲了敲门,进来,“尹医生,刚刚送来的二号房的医检报告。” “好,放下吧。” 小护士刚要走,尹钧连忙把她叫回来,“小慧,你去看看四号房的药水还剩多少,要是烧还没退,赶紧过来告诉我。” “好。” 尹钧固定好陈晋肩头的绷带,边嘱咐边去拆医检报告,“我可跟你说,要是再崩开了,你就自己找两斤面粉糊上去吧,在下医术不精别再找我治了。” “不就崩个伤,你怎么废话那么多。”陈晋被叨得头疼,揉揉太阳穴,面色乏累。 从几天几夜没怎么睡,熬夜准备核对作战计划唯恐有什么疏漏,昨天那场大战结束,到送陈霆进手术室,再到回警局开临时会议,他几乎已经十几天没好好休息了。 王大可落网,云悠然、温晚逃跑,阿唯不知所终,这一窝端抓了不少人,虽有以前搜集的录音、和社团总部搜罗到的账目往来做证据,各种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是要靠陈霆这个人证的口供指控起诉的证据才算完整。 想想那个小子倒是轻松,两眼一闭,睡个昏天黑地了,累得一圈人在病床外守着这个小功臣。 “陈晋……”尹钧蓦地叫他。 “恩?” 尹钧拿着厚厚一沓病例,面露迟疑。 陈霆昏天黑地睡了两天,稍稍醒过来,就先被白花花的医生护士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待精神好一点,就有人来给他录口供,断断续续录了两天总算录完。 只是这给他录口供的警察莫名眼熟,好像在那儿见过。 那警察明显注意到他的疑虑,一手捞起额前碎发,额角有一块已经效消肿的青紫包。陈霆才猛然反应过来,救护车上他抓了铁盘顺手砸了一个穿绿衣服的警官,下手…… 不算温和。 “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陈霆很是尴尬,“那天,我也是,着急才……” “我是Nic这组的组员,我叫叶霄。”那人单手敲了敲手中的笔,笑道,“很高兴认识你,你真是我见过第二个,敢袭警的警察。” 陈霆下意识问,“第一个是谁?” “我老大啊。”叶霄不正经的踱了几下凳子,身子前倾,“我和你说,当年我老大……”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收话头,“诶,不能说不能说,说了老大回头知道了我会被呲的,这个月奖金就没啦。” 陈霆倒是来了兴趣,“你说说嘛,我保证不说出去。” “不行,不行。”叶霄面露有话不能说憋的不甘心,一拍大腿,擦边说了别的来缓解这不甘心,“但我就和你说,我老大三年前调到N组,如果不是前不久负了重伤上头强制要求老大退居二线养伤,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做了接头上线。” 陈霆抽抽嘴角,给他们这些小卧底做接线的上司就算是退居二线了?简直不敢相信陈晋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危险的事情。 难怪初见,总觉得陈晋脸色不好,是受了伤啊。 “你说那个N组?”陈霆疑惑道,“是干什么的?很危险吗?” “那个啊,那个就是……” “干什么呢。”陈晋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张叠起来的单子,绷着脸,看起来心情不佳,冲叶霄劈头盖脸道,“你是不是太闲了,笔录整理完了是不是。” “诶,老大,我想起来警局还有事儿呢,我先去忙啊。”他冲陈霆使个眼神,表达的意思大概是。 头儿脾气很差,你小心点说话。 叶霄贴心的给他们关上门,陈晋反手就把门锁了,坐到病床边,两手交叠在膝盖上,那张薄薄的纸被压在手底下。 “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霆眨眨眼,攥了一下被子,垂着眼睛,目光落在那薄纸上,踌躇了两下,哑着嗓子,浅浅道,“你……不都知道了吗。” “我该知道什么?”陈晋微微侧首,又将话丢回去。 这是不听到他亲口说就不死心是吗? 攥着被面的手又紧了两分,以前有父亲那个大老虎在,每每干了什么缺根弦的事儿,陈晋这个小老虎大多是护着他的,两虎相争他总能从中讨些好处就是了,以至于他其实并不怎么太畏惧这个师兄。 可是…… 小老虎也是虎啊,哪儿是他这个犬科动物能比的。 “我……我……” 结结巴巴又没了声。 在尹钧告诉陈晋陈霆身上的毒瘾后,陈晋先是震怒,多年自持倒是让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后瞬间冷静了下来,纵然心底攥着火,此刻面上还端着平静。 “Fn15237.” “是!” 陈晋盯着他绷紧的脸,语气放轻,“我现在是以上司的身份在和你说话。” “是。” 陈晋把手里的血检单子摊开,“你怎么解释你体内的□□ 。” 陈霆盯着那张单子,大气都不敢喘,他能清晰的听见心跳“砰!砰!砰……”钻到嗓子眼了。明明心里对于这一天的到来是做了强大的心理准备,可此刻真的面临了,身体没有一个细胞是不胆怯的。 “我……”抿着嘴唇开了又合,陈晋的清冷的目光实在具有威压,迫得他整个脑袋都低垂着。 第28章 第十七章 隐患(上) “陈霆。”声音猛得严厉起来。 陈霆被吓得一哆嗦,抬起头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串成线不值钱的从眼底滚出来砸在被子上,整个眼底都红成一片,“我……我真的不是,不是故意的。” 陈晋深吸一口气,是真的没想吓他,赶紧缓了缓语气,“什么时候的事,这样有多久了。” “从……从我那次运完货以后,就……就有了,但是我不知道王大可他们把毒品掺到饮料里给我,而且他们下的量很少根本不足以一次成瘾。” “就是你拿给我检测的,那个椰汁?” 陈霆点点头 ,“后来,后来我知道椰汁有问题,我真的没有再喝过,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有点……有点……可,可后来我也强迫自己去戒掉它。但……但是身份差点被云姐识破那天,她给我倒了杯红酒,里面有大量提纯的□□,一次成瘾,就……。” “为什么不和我说。”陈晋一掌拍在床边的桌面上,声响大的惊人。转脸又想到陈霆的身份背会识破多半是温晚的原因,而当初下令让陈霆去接触温晚,是为了套取更多的情报,谁成想温晚在大学期间曾和导师一起去美国进行过短期研究学习,好死不死就在贝鲁街道1121号。 医院临床研究学习不过短短三天,谁知道会和陈霆母亲过世的日子撞在一起,也是温晚有心,居然能留意那时候的陈霆。而这些毫不起眼的细枝末节在先前的调查里都被忽略了,所以陈霆的身份暴露,陈晋多多少少把它归结到自己的疏忽上。 当年即使和云悠然有过什么,陈晋也是很小心不让云悠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身边的人,以至于最后他不告而别,云悠然最多也只知道他有一个小五岁的师弟。当初他知道陈霆在海贸做卧底,提点师弟谨慎小心之余,也是极放心不会被云悠然识破他们间的关系。 如今看来,这世上无绝对。 “都怪我。”陈晋神色微黯“不该让你贸然接触温晚。” 陈霆懵了会儿。 陈晋以前向来护着他,实实在在替他挡了不少父亲的教训,可这节骨眼上的事情谁能想得到。 “别啊,温晚见过我这事儿,谁也没能料得到。”陈霆抽了两声,完全忘了自己的事儿还没交代完,就忙着先安慰人,“要不是你,我现在可能早死在那帮王八羔子手里了。” 陈晋闻言瞪了他一眼,“什么死不死,你看看你现在满嘴说的都是什么。” 陈霆又被吓得噤声。 别看他这个师兄赤手空拳在警界闯出这些名声,其实家世好的不得了,书本网出来的怎么可能容得了他说这些粗鲁没有教养的话。 陈晋冷静下来,瞧他这苍白着脸垂着脑袋的样子,活脱脱一副耗子见了猫。忍不住气恼,劫车冲锋的时候不是挺英勇的吗,怎么这时候怂了。 “我现在不和你算这些乱七八糟的账,等外伤内伤好差不多了,咱们回去慢慢算。”陈晋抽回那张血检报告,撕烂了扔在垃圾桶里,“你只老实告诉我,知情后,你自己吃过几次毒品。” “我……” 这个问题实在难回答…… 他踌躇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我知道有毒瘾后,为了不耽误事情,自己吃过□□次吧……,但每次就只是小量的,我……”抿了抿嘴角,觉得最近药吃得太多了,舌尖总是缠绵着苦味。 陈晋只是安静的听着,半晌才道,“这次行动你确实有功,但是最后袭警劫车、欺上瞒下、往虎口里钻,功过相抵,不奖不罚。” 虽然说最初要当警察也不是为了那些什么劳什子荣誉勋章,可辛苦劳碌了两年,身上新新旧旧的伤一堆,到头来落个不奖不罚,难免有点失落。 “不要怪上面,这是我的意思。” 料到了…… 陈霆低头扣着手里的被面,说不出心底现在是什么感觉。 死里逃生的喜悦,身体破败的痛苦,面对亲人责问的无可奈何,还有一丝现在被按下功劳不赏的委屈。 以他在这件案子的作为,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前后遭的罪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一大帮子的前辈平辈才争先恐后的喊他“小功臣”。即便他后来干的事儿是没脑子了点,却也属于无心之失,非是人力可控的。不至于让上头如此苛刻,落到有功不赏的地步。 陈霆暗暗拿手扣着被面,忍不住吐槽。他这个师哥是父亲的得意门生,行事作风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当年张向宇带着陈晋做事,还不知道因为精细一些什么破小细节,按下多少功劳不赏。 为这档子事儿,他还替师兄和老爹打抱不平过。 如今陈晋拿这功劳抵他犯的那些已经不能算是小的过错,算是法外开恩了,换做他父亲当年保不齐还要额外赠送一顿藤条板子豪华套餐。 后来叶霄来看他,不经意一句话抱怨的话倒是令陈霆宽慰之余更有感动。 叶霄揉着头发和他抱怨陈晋最近对他们整理案件要求怎么怎么精细苛刻,深刻怀疑是不是大姨夫来了。 “阿霆,你说我们老大脑子是不是不好,就说端了华顿酒店的事儿,你说你和我们老大多么大的功劳啊,嘿,他不要,硬生生给推了,推了就推了吧。可他不光把自己的推了,还把给你的也推了。诶呦,我做梦都想得到的勋章啊。”一拍大腿十分肉痛的样子。 陈晋觉得他有过错,所以罚他功过相抵。也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没有做到细致入微,才让他陷入险境,便也罚自己功过相抵。 陈霆想,九泉之下的父亲有知,陈晋将他生前的风骨学得精髓,该多么欣慰。 不过在陈晋和他说,辛辛苦苦忙碌这一年多,无功劳也无苦劳时,他心里到底还是委屈大过于任何一种情绪。 陈晋视若无睹,继续自顾自的往下说,“你的主治医师给我看过你的病例,四处枪伤,只有右腿上的颇为严重,到底伤了骨头,后期的康复治疗恐怕会难捱一些,配合医生好好治,我可不希望你变成小瘸子。” “哼……” 你才会被变成小瘸子。 第29章 第十七章 隐患(下) “总得来说你受的都是皮肉伤,重要的器官没有大的妨碍,就是血失过多。尹医生说再观察一个多礼拜,你就可以回家养着了,这些天为了不让你弄崩伤口,会先用□□镇住毒瘾……” □□是半合成的蒂巴因衍生物,镇痛强度是吗啡的一百倍,可以完全代替□□、□□等毒品对神经的作用,而不对身体造成伤害和依赖,是现在很多戒毒机构对吸毒者采取的一种替代递减的戒□□物。 “你不要以为我会让你用药物替代递减的方法,轻轻松松戒掉毒瘾。”陈晋凉凉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记住教训,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 戒毒的方法有很多种,现在医疗已经有很多种法子让戒毒者在戒毒时把痛苦降到最小,药物替代递减就很好用,堪称流行。可诸多法子里唯有一项沿用至今,自然戒断。 说起来,很简单粗暴。 就是硬性停止吸毒,过程很痛苦,见效非常快,最重要的是…… 还省钱…… 以上总结下来,陈霆并不太想出院,可是不出院病号饭也太难吃了,陈晋最近也忙的根本没空给他开小灶。 白菜、白菜、白菜…… 再这么吃下,他觉得自己会变兔子的,两眼冒绿光的那种。 除此之外,还忌烟、忌酒、忌酱油? 他一个大男人还怕身上留点疤? 白菜已经很难吃了,还少盐少油,要命…… 那天叶霄来,好不容易从人身上抢来一包香烟,攥在手里还没焐热就被小护士告诉了主治医师,再被主治医师告诉了他顶头上司,前后不过十分钟,嘴快都赶上电信网速了。 陈晋二话不说给没收了,顺带扣了点叶霄的奖金。 第二天吃清水煮白菜,真是半点油沫子都瞧不见了。陈晋觉得他太闲,让他自己去整理笔录写报告,还说戒毒瘾之余顺便把烟瘾也戒了吧。 陈霆自然反驳,“你自己也抽啊,我老爹也抽,凭啥要我戒。” 陈晋眉梢一挑,问,“你打得过我吗?” 陈霆,“……” “打不过就少废话,我怎么说你怎么做。” 嘿!□□裸的法西斯无人道主义。 陈晋你怎么好的不学,尽学老张那一套套歪理,迟早得长歪了。 埋怨归埋怨,之后的日子他还是安稳了些,认命的吃水煮白菜。 剥开一颗戒烟糖丢进嘴里,他懒洋洋晒着阳光,眯着眼看手里写了大半的总结报告。 陈晋坐在他旁边,双腿叠交在一起,膝上放着一本厚重的刑侦类读物,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慢条斯理翻看着。 “诶,老陈。”陈霆拿笔戳戳他胳膊,“王大可的处决下来了吗?” “恩。” 陈晋含糊应了一声。 “诶,你倒是说清楚啊。”陈霆凑过去,“叶霄说前两天不是开庭了吗,怎么这两天都没声了” 陈晋看他一眼,又继续盯着书,无奈道,“他死了。” “什么?”陈霆以为自己耳鸣,不可置信扯了两下嘴角,试图从陈晋的表情里看出是在逗人的痕迹。 奈何陈晋根本不是开玩笑,手底的页面又翻了一张,“心脏病发作,昨天晚上死的。” 陈霆花了几分钟来消化这个事实,虽说王大可这些年心脏是有点不好,可刚入狱就病死,也太巧了吧。 陈晋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道,“确实不是自然死亡,在他的血液里检查出了氨茶碱。” “氨茶碱……” 陈霆虽然对药理不太熟悉,但他和陈晋小时候都有患过哮喘,这个药物成分是哮喘类药品里常见的,如果心脏病人服用,会提高心肌兴奋,导致心室颤动而猝死。 “谁做的?” 陈晋轻轻叹一口气,“下手的人也死了。” 陈霆有点炸毛,狠狠拍了一把身边的玻璃茶几,“怎么会这样,警方怎么看人的。” “阿霆。”陈晋凉凉的警告他,“不要这么偏激。” “我偏激?那些人在警界的地盘上为所欲为,杀人和砍萝卜一样,说到底不是我们无能而是他们太厉害?”陈霆气得整个手都发抖,“王大可现在死了,之前辛辛苦苦搜集的东西全白费,既然横竖都是死,怎么不让我当初一枪崩了他。” “你是警察。”陈晋真个面色都冷下来,“杀人是你做的事情吗。” 陈霆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快炸的河豚,连喘息都气呼呼的。 “即使王大可不被杀,也多半是死刑逃不了,我想他背后肯定还有人,那个人怕他说出什么不利的东西,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陈霆将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抓住了重点,“背后的人?云悠然吗,呵,老实说这次交手,云家的姐弟可真是厉害。” “不会是云悠然,但云悠然肯定是比王大可还要接近Netherfiend的人,她藏的太深,没能一早发觉。”陈晋右手的食指轻轻敲在书面上,望着窗子外面的花园,若有所思,“我没想到,她……” 一点朱砂般的红光一闪而过,陈晋蓦地扑向身边的人,将陈霆死死护在怀里,在地上连滚好几圈,随即那面采光极好的落地窗子“砰”的碎成无数片。 有狙击。 陈霆想伸出脑袋窥探情势,陈晋一把又把他压回去。刚刚狙击射击的位置,应该是对面楼顶,窗帘后是死角,现在绝对不能贸然出去。 “叶霄。” “诶,老大,怎么了?”叶霄捧着医院门口才买的关东煮,偷偷插了个鱼丸到嘴里,含糊不清的应着。 “立刻出警,医院对面的大楼,有狙击。” “什什什……什么?好,收到。”叶霄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往小摊上一放,“诶呀,不好意思,我待会来拿。” 叶霄带着一组人浩浩荡荡把医院对面的楼做了仔细的排查,没有发现可疑人物,算是无功而返。 陈晋一副料到的神情,露着上半身给尹钧清理伤口,血口不算深,麻烦之处就是有细碎的玻璃渣掺在血肉里。 “你再买几串关东煮,人估计就不跑了,等着和你在楼顶吃下午茶。” 叶霄抿抿嘴,看向一边坐在轮椅里盯着医生处理伤口的陈霆,指望着这个小功臣替他说两句好话,奈何陈霆盯得认真,根本没注意到他。 “有通知附近的交警排查要仔细吗?” “有,也把阿唯的照片发过去了,其实通缉令早下了,各个关口都在严格控查。” “是阿唯?”陈霆反应过来。 “好了,尽量不要碰水。”尹钧给他包好伤口,又冲陈霆道,“别瞅了,上衣撩起来,给我看看伤口崩了没。” “诶呀,没有,我好得很。”陈霆不耐烦的摆摆手,拒绝被看伤,“那个阿唯……” 陈晋边扣衬衫扣子边道,“过去。” “诶,是。” 转脸乖乖的把上衣撩起来,嘴上还是忍不住问,“那个阿唯,真的是阿唯吗?” “不然你以为还有谁会在王大可死后,恨不得要弄死你?” 也是…… 王大可死了,阿唯必然恨所有害死王大可的人,要这些人偿命。 “叶霄,调些人过来,在出院前好好保护他。” “是。” “诶,其实没那么麻烦,嘶~”陈霆埋怨了尹钧一句,“尹医生你轻点啊,我又不是老陈,皮糙肉厚的。” 尹钧略显无奈,陈晋一脚不轻不重的踢在他腿上,“找揍呢是吧。” 他憨憨笑了两下,“那儿敢啊,就是没必要那么大张旗鼓的,阿唯失手了一次,近期肯定不会再有动作,而且快年底了警局也忙,何必这时候还调人过来保护我,再说过几天不就出院了吗。” “你打得过我吗?”陈晋突然问。 “啊……” “在你能打得过我以前,负责好好听话就行了。”陈晋又吩咐叶霄一句,“让人给我看死他,别让他瘸个腿还到处跑。” “老陈你!” 阿西吧…… 浸透酒精的棉球蹭的他已经结痂的伤口又痒又凉,身子不安的动了两下,哭丧着脸说,“尹医生,你倒是轻点啊。” 尹钧无奈。 小祖宗,够轻的了。 第30章 第十八章 设局 深夜,天边悠悠挂了几颗星子。 值夜班的尹钧百无聊赖的端着一杯咖啡站在窗口盘算着还有几天就除夕夜了,医院三百六十天忙着便是过年也不一定能歇得下来,默默在心底祈祷。 排班表千万不要排到他才好,还想大年三十早上睡个早觉呢。 他正想着年夜饭能吃到什么,突闻有敲玻璃的声响,转脸便瞧见有个身着藏青色大衣带着口罩的男子站在急症室门口。 “诶,你……” 医院顶楼的VIP病房门口守着两个身着黑色武装配枪的警察,纹丝不动的竖立在那儿宛若两尊雕像。自打那次狙击后,陈霆就被安排搬到了医院顶楼的VIP病房,四周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作为狙击点,安全性高了很多,陈晋甚至动用了人二十四小时持枪看着他,陈霆蓦然觉得自己这日子过的和那些重型罪犯差不多了,全力抗议过,然后抗议无效。 白衣大褂的医生带着隔菌口罩推着器材车不疾不徐的走到病房前,两个武装的警察例行看了他胸口的工作牌,确认无误后才放行。 医生推着车进去,病房很安静,床上蒙头侧睡着一个人,点滴滴答滴答的在管子里流淌,瓶子里已经空了只剩下皮管里还有一些。医生给针管消了毒,推了一剂药进点滴的皮管里,转身若无其事的推车子要走。 “我猜,是□□。”凉凉的声调回荡在这有些空旷的病房。 那医生顿住步子,身后已有一柄□□直对他的后脑勺,黑洞洞的枪口反射出星点白光恍若巨兽的獠牙,撕扯开黑夜…… 陈晋慢条斯理的扔掉被他按在手下的注射器皮管,“你那一管子已经超过两千毫克,足以致死。” 只闻“砰”的一声,门外拥挤大批持枪的警察,将他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唯嘲讽的勾起唇角,拿下脸上的隔菌口罩,缓缓举起双手,转身盯着陈晋,一挑眉梢无比的邪魅狂狷,“你告诉陈霆,早完他都会付出代价。” 陈晋冷哼一声,“把他铐起来,带走。” “老大,那我们现在收队吗。”叶霄凑过来问。 “恩。”陈晋把枪收回腰间,“开庭审判怎么着也要年后了,先好好关押吧。” “好。” “诶哟。”尹医生揉着脖子,阿唯敲他的那一下可是下了狠劲,瞅见陈晋指着脖子就吼,“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儿都青了。我说你也是,怎么就不能派你们的人去门口守着了,害得我要挨这一下。” “诶呀,老大说了我们的人很容易被阿唯察觉,尹大医生您先别生气,等回头我们做个为国为党伟大贡献的旗帜,给你挂办公室啊。” 尹钧没好气白了叶霄两眼。 纵然此刻阿唯落网,陈晋看上去却并没有多开心,还是板着脸,很严肃的样子。 尹钧也猜到了三三两两,一个礼拜前为了布这个局,陈霆早被秘密送回家去养着了,头两天为了不使伤反复,就还给用□□压着毒瘾,年轻人到底身体底子好,又前后被压着养伤,外伤除了右腿要做复健其它都好差不多了。 便从昨天开始就把□□断了,想来毒瘾扑山倒海的袭来,就是意志再坚强的人也少不了要受些折磨。 “阿霆他……”尹钧作无意道,“要不我去给他看看,实在不行……诶,你看你其实也舍不得是不是,要不就用药物替代递减的法子让孩子少受点折磨,又不是不行。” 陈晋看他一眼,没说话,抬腕看了时间,车就算开得再快二十分钟也是少不了,怎么着也得凌晨三点到家了。 尹钧则不满了,追着他道,“诶,你倒是答话啊,什么都不说算怎么回事。” “尹医生,你还要四个小时二十分钟才下班,”陈晋淡淡道,一脚踏进电梯,“后天不要忘了过来给阿霆复查。” “嘿!”尹钧觉得自己就像是古代被恶势力官僚压榨的可怜小老百姓,病人去医院复查是有听过,有听过他堂堂一个喝过洋墨水的外科主任,一份多的工资没拿,还要上门给病人复查的吗。 陈晋,你就看着我们两家是世交,就可劲作吧,有本事你下次被炸的缺胳膊少腿的,别求我给你接。 混沌黑暗不清。 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血液像是被煮沸了一样翻滚膨胀着,已经到了一种他无法承受的压强,五指在墙面上曲张,毫无规律的扒拉,反手抓着自己领口的衣服撕扯,也没有减轻骨缝里这万蛇钻心嗜骨的痛楚。 实在被这求生不能求死不行磨得崩溃,他撕扯着嗓音,嘶哑吼着,狠狠把自己脑袋往墙面上磕。 陈晋临走前嘱咐小星把可能会伤人的利器都收起来,又恐小星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女孩子根本招架不住毒瘾发作时的陈霆,所以把他锁在房间里。 现下小星站在门口听着房间里渗人的惨叫,攥着房门上锁的钥匙,慌慌张张的踱步。从黑黝黝的山口瞧见一丝光亮,她眼前骤地一明,跑出去给来人开门。 陈晋车子才停稳,小星已经急切地奔到车窗前伸手使劲拍打,呵出的哈气在玻璃氤氲成一层水汽。 陈晋早已有所预料,安抚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从她手里拿过钥匙,“上楼去睡觉吧,我去看着他。” 房门被打开的一刹那,陈霆扑过来恍若饿狼出穴扑食,双瞳泛红,额上青筋暴起。陈晋被他扑倒在地上,干净利落的捉住他双手,一个翻身反剪在他背后,随手抽了一条皮带捆紧,丢到床上。 从一开始瞒而不报,以至后来一次次被人灌毒开始,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难熬的一天,虽然给了人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去做心理建设,可纸上谈兵和实战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熬吧…… 这才刚开始呢。 第31章 第十九章 养伤(上) 陈晋扶起一张椅子坐好,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淡淡吐出一袅烟圈。 期间不管陈霆怎么骂他,他都充耳不闻,他也不阻拦陈霆乱动,只要不自残干什么都行。 就这样折腾到早上,陈霆总算是熬过了这最难受的第一关,像是一条被晒脱水的咸鱼挂在床上,动都没有力气动。 陈晋看了一眼表,掐了手里的烟,推了他一把,“别装死,起来。” 他动了动眼珠,依旧装尸体。 “待会儿小星来收拾房间,你想让她看到你这幅鬼样子?” 说到这儿,陈霆默默白了陈晋一眼,嚎了一夜口干舌燥嗓子发哑,他这个师哥可好,没有递水宽慰就算了,还好整以暇的将他一捆扔床上去自生自灭,自己搁一旁抽烟看戏去了。 他转了两下眼珠聊表不满,还躺尸一样趴在床上。 陈晋拿脚踢了他一下,“快起来。” “老陈…唔……”一出声,嗓子燥得疼,像两片砂纸在一起打磨,缓了会儿,继续说,“再给我一分钟。” 陈晋双手抱怀站在床边耐着性子等了一分钟,奈何人家窝在被褥里大有昏昏欲睡的趋势,也就看他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不忍心雪上加霜,伸手轻轻一拽就把他整个人像咸鱼一样翻了过来。 陈霆很不满的,“哼唧”了两声。 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不敢贸然给他去洗澡,陈晋还是接了一盆热水先帮他擦擦。 陈霆觉得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被人翻过来翻过去,一会儿涂点酱料,一忽儿被塞点葱花…… 舒服得他,迷迷糊糊想睡觉了。 陈晋“啪”一巴掌落在他身后,足以惊醒被困意突袭的人。 “别给我白天睡觉晚上折腾,你给我攒着晚上睡。” 陈霆无奈的在床上翻滚一圈,才爬起来坐到轮椅上。 陈晋拽着落地窗帘一角,“哗啦”拉开,大片阳光折射进来,扑面而来的暖意。 几天前陈晋把他转移到这个安全屋里,终于能逃离医院的病号饭他自是喜不自胜,就是没想到这个安全屋地段可真是偏,说它十里之外无人烟也是不为过的。 陈晋让他住在这儿养伤的理由是,警备好。 嘿,警备是好。 这所安全屋里几乎处处有机关,初来的几天他和小星存在言语上的严重交流障碍,他看不懂手语,小星又不会写字,翻译官陈晋又不是二十四小时在线。 比如,烤箱的第三个红色按钮不能按,会触动门口的红外线扫描,触动红外线,整栋房子都发出警笛。门口右边的花瓶是不能顺时针旋转的,大门会因此被卡死。 诸如此类,等。 小星眼瞧语言文字表达行不通,就拿出一张半开纸,精细的给他绘出一张安全屋图,标志出哪儿些地方要小心,哪儿些地方很危险。 陈霆拿着这图,自己转着小轮椅摸索了一下午才都记全。 事后他拿那张图和陈晋研究,“你说,小星她字也不认识几个,这图画的到是很标准啊,不当特工太可惜了。” 陈晋喝着咖啡,没理他。 “诶,哥,这丫头什么来历啊,我怎么都没听你说过。”陈霆摸摸耳垂,“我看年纪也不大,难不成是你,金屋藏娇?” 陈晋白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小星是半年前我接手一个案子的受害人,也是重要的人证,一开始也是为了保护她才把她送到这处安全屋来,后来查了她的身份才发现是真的一个亲友都没有了,无处可去只好先留在这儿。” 诶,无趣。 本来他还以为可以有卦可以扒呢,百无聊赖戳戳碗里根据什么破营养师嘱咐加的餐,每天一定要吃的水煮蛋。 “诶,师兄,有件事儿我越想越不对劲。” “恩。” “我想了想就算温晚在美国见过我,但也只能对我身份有怀疑,他怎么就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呢。从后来云悠然和王大可的对话里,好像早已经知道我是张向宇的儿子,可是我当时……” “行了。”陈晋打断他,“这件事我注意到了,会去查的,你就别瞎操心,安心养伤吧。”说完撸了一把他脑袋上过长的头发,“你这头发怎么又长长了,五颜六色的太碍眼,我给你剃了。” “啊……”陈霆皱眉冲脑袋上那撮毛吹了口气,商量着,“给我留两寸呗。” “一寸都不行。” “那半寸。” 陈晋:“……” 小星做好午饭端上桌,院子里陈晋正好落下最后一剪子,陈霆瞅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陈晋这手艺实在是…… 不敢恭维。 完全是按照剃羊毛的标准来的,他师兄手再重那么一点,他都可以直接去五台山拜师了。 好在年轻人头发长的也快,他也就没去和陈晋这拙劣的理发技术计较,只是端着镜子努力斟酌了言辞,十分中肯的说了一句,“哥,我觉得,我这是狮子王和大金毛的区别。” 陈晋从他脖子上把落满碎发的白布解下来,连同地上五颜六色的头发一起扫到垃圾桶里,漫不经心接了句,“你这叫被打回原形。” 陈霆:“……” 如果不是伤没好,真想在这么好的天气在院子里和人过两招,舒筋活血。天知道他有多久没动弹了,感觉都能从骨头缝里长出蘑菇。奈何腿伤没好利索,陈霆只能拄着棍子一瘸一拐在院子里晃悠,绕着那一小片菜圃走了三圈就明显觉得体力跟不上,喘息变得粗重起来。 暗叹以前在警校里虽然体能算不上最好的,可是一口气八千还是绰绰有余的。 乖乖坐回轮椅的他在餐桌前安静扒着饭,脸上写满不开心,小星推他一把,指了指桌上的菜,又做了几个手势。 他看不懂,转向陈晋。 陈晋说,“她问你,是不是菜不合胃口,不好吃。” 陈霆刚要说不是,面前碗里就被夹入一筷子炒猪肝,耳边是陈晋带着一星半点戏谑的语调。 “他不是觉得菜不好吃,他是在生自己现在是个小瘸子的气呢。” 虽说是大实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直白是吧。 他默默瞪了陈晋一眼,把猪肝夹回他碗里,“我不吃。” “不准挑食。” “你不也挑吗。” “那是我。”陈晋一锤定音,“在你能打得过我以前,都得听我的。” “唔……”他塞了一口猪肝和白米饭下去。 第32章 第十九章 养伤(下) 吃完午饭,他窝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又拄着棍子跑院子里溜达几圈,赶上尹钧来做复检,他一瘸一拐蹦跶过去开门。 尹钧进门就瞧见陈晋坐在玻璃茶几边,懒懒地晒着阳光,喝着咖啡看资料,活像过年拖欠薪水的包工头。 “呦,你可真是清闲,驱一个伤号去干活。” 陈霆极其配合的拄着拐棍抹了两把眼睛,一副你说的对极了。 陈晋瞥他们一眼,慢条斯理的说,“人家身负重伤还能跳车袭警,这点腿瘸算的了什么。” 陈霆听着话风不对,急忙扯着尹钧说,“尹医生你快给我看看,我脑袋上是不是磕肿了一块,你看好不好消消炎什么的。” “来,我给你瞅瞅。诶呦,这谁给你剪的头发啊,真丑。” “放心,他没什么大事。”陈晋把一沓资料卷起来握在手里,敲了敲尹钧的胳膊,“你就看看他那腿,他全身上下除了胆子太肥,其它也没什么毛病。” 陈霆默默白陈晋一眼。 我胆肥,你心大,要不咱两凑盘菜得了。 叫熊心豹胆。 “诶,尹医生你说,熊和豹子谁厉害啊。” 尹钧无奈,“反正我知道老虎是大王。” 陈霆:“……” 尹钧带着他做了几组关节活动,看恢复的反应还不错,替旧伤换了药。陈晋嫌弃他一身药水味,赶他上楼去换衣服。 “之前告诉你的那些简单的关节和肌肉的活动每天还得盯着他做,然后根据他的恢复程度慢慢拉长练习时间。他情况恢复的还好,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建议三个月内不要进行太过剧烈的腿部运动,比如游泳、蛙跳……” “知道了。” “还有,我看他脑袋上那个包,是不是发作起来自己磕?诶,我早就和你说了嘛,用……” 陈晋伸手用那一卷资料堵住他的嘴,“很顺利,不用担心。” 小星数着冰箱里晚上要吃的速冻水饺,冲尹钧一顿比划,尹钧还没看懂,陈晋就道:“他不留下吃饭。” “嘿,陈晋,我这大老远跑来连口饭都不给吃啊。” “天气预报夜里要下雪,你要是觉得夜里开车回去没问题,你就留下。要是赶不上明早的早班,扣了奖金可别怨我。” 尹钧刚想反驳今儿一早出门的时候可是艳阳高照,这会子怎么就能落雪了。这话前半截还没说出口,就瞧空中零零散散随风落下了轻飘飘的雪沫子,迫得他生生把后半截咽了回去,尴尬的搓搓手,瞪了陈晋一眼。 是要早点走,这个安全屋的位置本来就偏僻,万一雪下大了,山路上泥泞结成冰,车轮子打滑可不是开玩笑的。 陈霆换好衣服拄着拐杖磕磕绊绊下楼梯,尹钧的车已经驶出去好几十米了,他半个身子卡在窗户口也就只能看见泥土上碾过的几条轮胎花纹印。 “走这么急啊?” 陈晋拎着他后领把人从窗口拽回来,反手就关紧了窗,按到沙发上,“你给我安稳呆着,别外伤好了再来个伤风感冒。” “我又不是瓷娃娃。” “等年后就开始恢复在校期间的体能训练,寒假后回警校起码能跟得上是不是,我看着你,只会严不会松。” 陈霆瞥他两眼,伸手抱了沙发上一只毛绒靠枕在怀里,揪着上面的毛,若有所思,“你不上班啊。” “王大可的案子结束了,我有一堆报告要写,所以我现在是半休假状态。等你身体完全恢复了,我就会申请恢复你在警校的学籍档案,回去安安静静把书念完……” “然后当个小警察,人家邻里纠纷夫妻吵架打小三我就去拉架的那种?” 陈晋目光微冷,“怎么说话呢。” 陈霆又狠狠揪了两把抱枕上的毛,抿抿嘴,下定决心气沉丹田,坐直身板,目光如炬,“陈长官,我要和你谈谈,以陈霆的身份。” 陈晋扬眉,双手交叠在膝上,向后一倚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张文健……”念出自己以前的名字,时隔多年还真有些恍如隔世,“死于2001年东环高速卡车连环相撞意外,17岁。哥,这份死亡证明,你是看过的吧。” 接受证人保护计划,旧身份需要被完全抹掉,断绝和过去的一切联系,所以张文健早已经不存在了。 “那现在,陈霆只是你的下属,请你做好一个长官该做的。” 陈晋错愕,奈何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目光笃定炽热得让人毫无躲闪,恍惚间他能在这孩子身上看到当年他自己一样。 少年意气,无畏无惧。 他垂首,目光暗了下去,蓦然觉得很无力,他和老师奋力想阻止的事情,终究是白费力气。 他轻轻叹了口气,浅浅说了一句,“你想让我做严师,可知我只想做慈兄。” 这回轮到陈霆怔住了,心口说不出的暖意和酸涩,若是换做五年以前,他是巴不得听陈晋讲这句话。做甩手掌柜其实挺好是不是,上面有人罩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既然他活了下来,就要活的有意义…… 他可能和陈晋这种有崇高信仰的人不同,什么为捍卫法制保护人民去牺牲,在这基础之上他带着自己的目的和恨意,可这无可厚非不是吗,毕竟殊途同归啊。 陈晋低沉半晌,才道,“跟我来。” 陈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跟着挪上去,待他蹦跶到书房门口,看见陈晋从书柜最底层抽出一只橄榄绿的锦盒,看起来年代久远,还是上个世纪的花色。 “知道这是什么?”陈晋边开盒子边问他。 他懵懵懂懂一阵,大约有点印象,可是不是太清晰,好像是他父亲送给陈晋的什么东西。 陈晋拿出来,是一条上了年纪的武装带,看起来很旧了,皮质周围都微微发毛,又可能因为经历过太多年代人的触碰,整个皮面上都腻着一层光泽。 “这是老师在我考上警校那年送给我的,你当时还小,大约记不清楚了。” 陈晋考上警校那成绩,至今都还挂在那所名校上奉为佳谈,即使他远在国外也能在一些老师的夸赞中偶尔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他这个师兄,是真的很厉害。 像太阳一样闪耀。 第33章 第二十章 说教 “平板撑。” 陈霆以为自己幻听,茫然瞅了陈晋一眼。 陈晋一抬下巴,指着书桌前一大片空地,“右腿不方便,但是也不妨碍你做半个小时平板撑吧,快点。” 虽然有诸多疑问,他还是踉踉跄跄在地上摆好姿势。平板撑太简单了对他来说太简单了,这是打小练出来的童子功。 “这条武装带是你父亲的恩师送给他的,以此为警醒,我们所在的位置,一个决定下去,会救多少人,会害死多少人。”陈晋绕在他身畔,手上使了足有八分的力气。 武装带本来抡人就疼,何况陈晋刻意下了力道。 只一下,他就被砸趴了下去。 身后炸开了疼,像是被滚烫的油浇过一样,似要脱掉一层皮。 “起来。” 他趴在地上缓了两口气,咬着腮帮子,又撑起来。 “啪!”又一下抡了下去,这次他做好心理准备,没有摔下去,整个身子还是疼得止不住颤抖。 陈晋握紧了武装带,缓了会,又是一下砸上去。 这一下后他疼得半张脸都发白,额上细细密密的冷汗。 “我只打你三下,以后不要再碰和Netherfiend有关的事情。”陈晋凉凉的嗓音像是一根根银针扎在他心口上。 以他现在的体力也最多也就能捱三下,双臂微微颤颤的抖,如果陈晋再打下来,平板撑很难维持半个小时。他很想憋足力气说,这不可能,可是疼得连发声都不行。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陈晋说完就丢下他一个人。 这三下着实打得他有点懵,努力维持双臂的颤动,整理呼吸,琢磨了许久才理出点头绪来。 当年他父亲出事,陈晋知道的内情远比他要多,这五年调查下来,掌握的资料显然也胜于他。 而这些东西陈晋显然是不想让他知道,更别说参与了。卧底任务已经结束,陈晋既然已经拿到他新身份的所有资料,就相当于在人眼皮子底下混,诶…… 就算以后他有申请工作的机会,过不了顶头上司那关,还是不行。越想情势越对他自己不利,他垂着头晃了晃脑袋,木质地板上零星落了些汗珠。 小星将煮好的饺子端上桌,双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看了看在写东西的陈晋,又抬头瞅了瞅楼上,目光流转了一圈又回到桌面上热腾腾的饺子里。 “咚咚……”她伸手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陈晋闻音并未抬头,依旧忙着手底下,“你先吃吧,不用等我们。” 小星犹疑了下,转身去厨房另取了两个盘子盖在热气腾腾的饺盘上,自己吃了一小碗收拾干净后,就开始忙活年夜饭要用的食材。 陈晋忙完手头的事,饺子还是温的,端了一份上楼。那小子窝在沙发背后面,双臂交叠在膝盖上,脑袋怏怏的枕着胳膊,有一搭没一搭的眨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晋走到他身边把盘子放下,自己也盘腿坐到地上,“怎么,打你两下还来气了。” 陈霆撇嘴,“哪儿敢啊。” “行了,先吃饭。” “……”陈霆不答话,也不动。 陈晋短暂沉默后,语重心长道,“如果老师在世他也不会希望你去牵扯这些是是非非,你做你自己,按照你原本的人生轨迹走不好吗,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唱歌跳舞的。” “那是以前。”顿了会儿又加了一句,“现在我不喜欢了。” 陈霆垂着眼睛默然了一会儿,侧着头盯着陈晋,声音轻而沙哑,“真的不行吗?” “再说下去,刚刚的三下可就翻倍了。”温度陡降的语气还带着点警告,“我能让你读完警校,已经是最大的底线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陈霆不再揪着这个话题往下说,端起饺子开始吃,才吃半口,就不吃了。 “哥,有醋吗?” 陈晋被他逗乐了,“去楼下吃吧,有醋有酱油。” 熬过自然戒断的72小时,他身上的症状渐渐减少,就是发作起来也不像以前那么撕心裂肺。 年末了,陈晋忙着开年终总结,没空盯着他做复健,不过耐不住小星眼毒啊,成日盯着他的行程。 他端着小星刚刚给熬好的中药,还没喝,那苦味已经沿着嗅觉蔓延到了五脏六腑。小星也不走,就站在边上等,有的是耐心等他喝完了,拿空碗走人。 其实吃西药挺好的不是。 奈何尹钧尹大医生觉得,他这个身体啊,需要中药好好调理,西药是不建议吃了。 得…… 剩下不知道多少日子要喝苦汤汁呢。 小星推推他,示意快点。 深叹一口气,一口闷了下去,五官纠结着咳了两声,把碗递给小星。 小星不接,又推了他一把,指了指碗底。 喝干净。 他苦从心生,可怜巴巴的看着小星,微微摇头。 能不能不喝。 小星坚决地摇摇头。 不能。 陈霆露出一副,‘你怎么这样啊’的表情,结束了这场无声的对话,收腕喝掉剩下的一点药,鼓着腮帮子翻腕碗口朝地,挑衅地扬眉。 现在可以了吧。 小星扑哧笑出声,比了个动作,从他手里把碗拿走。 “诶,什么意思啊。”陈霆回想那个动作,很是不解,“你说我什么啊,小星,小星星~~~?” 晚上陈晋回来,他私下偷偷问那个动作什么意思。 陈晋看他歪七歪八比了一遍,诚恳的告诉他,“小星觉得,你是幼稚鬼。” 陈霆很是不满,“我哪里幼稚了嘛。” 小星从厨房冒出脑袋,又比了个动作。 陈晋掩着笑说,“喝药的时候。” 陈霆鼓着腮帮子瞪他。 陈晋拍他一下,“行了,下次喝药利索点,别让人家小姑娘还笑话你。去,收拾收拾,穿上大衣羽绒服,带上口罩围巾帽子,今儿大年夜晚饭前我带你去看些人。” “谁啊。” “去了就知道了,唔,把你的拐杖放下,小瘸子走路太慢,坐轮椅。” 陈霆:“……” 大年三十,天稍暗,路上就已经看不见什么人了,只有路边还有环卫工人在打扫白日沉积的垃圾。 陈晋停了车,将一大箱打包好的罐装糖水放到陈霆怀里。 “这是什么?” “柑橘酒酿杏仁蛋白茶。”陈晋又往他怀里的箱子上放了几个,“拿稳了,小星煮了很久的。” “唔……” 他几乎被一罐罐糖水封住了视线,好在陈晋推着他走一路发一路,都发给了年三十这些不得假的工作人员。 路边的环卫工人,商场车站维持治安的巡警、保安。 用陈晋的话说,“这些人虽然不起眼,却像是大厦里的螺丝钉,缺一不可,比起我们从事的职业,他们的默默无闻更让人敬佩,你看年三十也不能早早回家和家人吃个年夜饭,要守着岗位。” 陈霆摸着怀里最后一个没送出去的糖水,举起手晃了晃,“我能私吞吗?” “能。” “其实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他欲言又止,肚子恰时响了两声,“咱能先回去吃饭吗,小星可做了一桌好吃的。” “好,回去喽!”陈晋推着轮椅,疾步跑向车子,冷风呼呼呼的刮过耳畔,陈霆觉得有些冷,往围巾里缩了缩脑袋,闭上眼睛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 *** 新年新气象。 小星才放完一年开门鞭,正在门口清理碎屑。陈晋收到阿唯越狱的消息,叶霄在电话那头被兜头一顿骂,大年初一便抄家伙搜罗人去了。 陈霆也被搞得没兴致,随便吃了点东西喝了药,就和小星说他去睡觉了,没事别叫他。 床上几番辗转满脑子都是阿唯的事情,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摸到陈晋的书房去找几本书看,他记得有一本犯罪心理学的书一直没看完。 他沿着书架挨个排查,在第二排找到了想看的书,靠着书架随意翻了几页,蓦地想起什么,转身放下书,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在书桌的柜子里,他翻出几份垒在一起文件夹,打开翻看,里面是一张张剪报和陈晋手写的备注。 所报道的新闻各色不一,有工场爆炸意外,有知名人士被暗杀…… 最早的能追溯到上个世纪,最近的…… 是五个月前东市海口码头发生的走私案,导致多名警员受伤…… 陈晋果然一直在查Netherfiend有关的事情,在一堆剪报里,他看见了五年前对自己父亲的报道,讽刺的标题明晃晃的挂在老旧的纸面上。 《因家中天然气泄漏意外爆炸,使一名张姓警官丧生家中》 他草草翻过去,又去翻别的资料,其中有一份是各界人士的调查资料,有政界、有商界、有些甚至牵扯到了国外…… 其中有一个名字耳熟的很,楚彧…… 美籍华人法警。 当时负责他和妈妈更变身份安全的警官好像就是这个名字,陈晋查他干什么…… 他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线索,快速浏览了手里的资料,他没什么特长就是和他爹一样,记性很好,不过他父亲是经过训练的,能在一分钟内记清楚100个无序数字,他就不行了,勉强记个大概还可以。 之前叶霄提过陈晋在一个叫‘N组’的地方做事,陈晋在接手他以前受过伤,五个月前的…… 他把手里的资料往前哗啦啦翻了几页。 东市海口码头爆炸案…… “N组……” Netherfiend…… 诶呀,他猛拍自己脑门,还能不能再蠢点。 陈霆手脚利索的收起那堆文件塞回原位,瞄准陈晋的电脑,家里电脑存的东西肯定没有办公室存的东西重要,不过总能从浏览记录和云端临时文档查到点什么吧,肯定比他现在要知道的多。 不过他低估了陈晋电脑的密保程度,不是有点水平的骇客看来攻破不了,他这半吊子功夫也就在玩游戏开外挂上用的顺溜点,解密上也不是不行,就是不敢试太多次怕回头锁了呢,再招陈晋收拾。 大年初一没讨到红包讨顿打。 诶呦,怎么听都心酸。 第34章 第二十一章 诱敌(上) “140……141……” 陈霆觉得自己双臂已经僵掉了,像两根木头似的长在身上,憋着嗓子里最后一口气做到第一百四十一个几乎已经到了极限,胳膊一软,整个人湿漉漉的瘫在地上,抬根手指都费力。 耳朵和地面贴的太近,连来人一步步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都听得分外清晰。 “这就不行啦。” 他感觉到那人绕着他走了半圈,还是一半玩味一半戏谑的说,“我可还让你分四组做完的。” 是啊,如果五十一组的俯卧撑中间加上十分钟平板撑算是休息的话,那真是要谢谢陈上司你的仁慈。 陈晋拉开手里的可伸缩教鞭点点他的背,“起来,做完再休息。” “唔……”他奋力在地面上翻了个身,像咸鱼粘锅一样,地上湿漉漉的沾了一层薄汗,离远看还能瞧见反射的水光。 “就歇一会儿……” “不准讨价还价。” “哥……,不带你这样欺负伤号的。” 陈晋忍着笑,半蹲下,手扶在膝盖上,把教鞭收回掌心,一副好商量的样子,“那这样,你休息一分钟,换十下这个好不好。” 陈晋,你…… “能打折吗?五分钟半折的那种。” 陈晋思索了一下,认真道,“我可以给你打个粉碎性骨折。” 他盯着师兄狡黠的眼神,干巴巴地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深呼吸,往肺里憋了口气利索地爬起来,接着往下做,“142……143……” 两百个做完,他真觉得自己半条命都没了,活像脱水晾干的咸鱼。 陈晋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一大块白毛巾从头上罩下去,边帮他做运动后的肌肉按摩边嫌弃道,“你现在的体力可不是一般差。” 陈霆连白眼都懒得翻了,你搁床上躺几个礼拜也这样。 “真不知道就你这素养,谁给你招警校去的。” “我靠的是实力。”他不服气的抖抖胸肌。 陈晋抬手“啪”一巴掌甩他脖颈上,打得人一缩脑袋,“先把体能练上去再谈实力。” 陈霆忍不住念叨,“我这,和我同级的都大三了,开学人家毕业论文交一交都实习去了,哥,你直接把我调到你这儿不好嘛?” “美得你,起来。”一指边上的龙门架,“去做几组后踢。” 陈霆漫不经心扶着金属架,把拉力绳在脚踝处固定好,五个一组的做站姿后踢腿,陈晋让他自己数,出去接了电话。 不巧这安全屋三层的健身房隔音效果不太好,他竖起耳朵零零散散也听了不少。无非是叶霄向陈晋汇报工作,这个阿唯入狱了也不安稳,鼓动同牢的人一起越狱,乘大年初一警备最松的时候瞅准机会敲晕了几个狱警挟持人质劫车,最后同僚都被抓了,只有他一个人受伤逃走。 至今就和泥牛入海一样,半点线索都找不到。 他琢磨着,阿唯逃出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替十哥报仇…… 那…… 结束上午的训练,陈霆一瘸一拐的回房间冲澡,待换了衣服边擦湿漉漉的头发边下楼梯,尹钧已经在客厅打着手游等他了。 他都忘了今天又要复检了,虽然现在他走路还有点坡,但是已经不需要拄拐杖了,恢复效果肉眼可见。 四处瞅了一圈,没见陈晋。 “我哥呢?” “陈晋啊,他能哪儿去,出警去了,好像禾川路发生什么案子。”尹钧懊悔的一拍膝盖,“阿西吧,又输了。” 小星摆上新做好的片皮脆鸭,用力敲了敲桌子,叫他们吃饭。 “嘿,有好吃的。”尹钧一拍他肩,乐呼呼奔到饭桌前跃跃欲吃,“别愣着了,先吃饭。” 陈霆露出一脸嫌弃,你真是来给我做复检不是来蹭饭的? *** *** 禾川路A座七栋楼下拉起了长条警戒,可还是耐不住里外三层看热闹的群众。 叶霄被一个电话催出警的时候还在床上睡回笼觉呢,谁想到大年初六会出劳什子命案啊。 “禾川路A座七栋三楼303室,方羽,女,二十七岁,外企公司白领,单身,说是年前工作没赶上回去,准备年后搭朋友的车回老家看看,根据通话记录和了解到的情况,昨晚十点人还活着。”叶霄边打哈欠边向陈晋报告,转眼瞧见陈晋蹲在地上查看那具女尸,胸口血淋淋大敞,“啧啧……挖心啊……这得多大仇多大恨……” “死亡时间?” “法医说,死亡时间不出十二个小时,大约是今天凌晨一点到两点具体情况要回去解剖才知道,但是联系了家属,似乎不太同意解剖。” “你去做家属工作,这是蓄意杀人,尸体一定要解剖才能拿到更多信息。”陈晋边查看房间其它细节边吩咐。 “好。” “门和窗都没有撬的痕迹,很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先从死者熟识的人查。有挣扎痕迹……”陈晋盯着地上的血迹思考了会儿,“排除多人作案,凶手是成年男性,身高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年龄大约在……” “神啦,老大你怎么知道的。” 陈晋被他猛然一咋呼,揉揉耳朵,冷着脸把隔菌手套一脱砸在人胸口,“学着点吧,收队。” 回局里还有会要开,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路上他开蓝牙打了电话给尹钧了解复检的情况。尹钧已经在返回医院值班的路上了,简略给他说了陈霆现在的身体情况,总结下来就是一切良好,继续按时按点做复健和吃药就行了。 “诶呦,真啰嗦。”尹钧关了车里的蓝牙,继续听音乐,愉悦地哼着调子。 下山的路有一段长年失修,车子行过去十分颠簸,陈霆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颠出来了,后备箱又只有那么一点点,他一米八几的个子蜷缩在里面更是动弹不得,这一颠磕得脑袋胳膊生疼也腾不出手去揉揉,实在憋屈。 尹钧开车向来求稳不求快,安全屋到医院陈霆觉得二十分钟可以解决的路程,尹钧足足开了四十多分钟,他蜷缩在后备箱里都快无聊的睡着了,终于感觉到停车熄火,他立刻抽出卡在后备箱锁里的硬物,伸手抓住弹出的箱门,屏住呼吸悄悄地探头钻出去,趁尹钧还没下车他猛地一关后备箱,猫下身子。 在车上找钱包的尹钧觉得不对劲,可转头看停车场也没别的人。一会儿从角落里走出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带着孩子,手里拎着一些过年过节的礼品。他犹疑了会儿,也没过分在意,找到钱包拿了钥匙就下车。 陈霆带上黑色连衫帽,猫着腰和尹钧绕着车走,一闪身藏到一辆路虎车后去了。 尹钧往电梯那儿走了两步还觉得不对劲,再回头看看,身后并没有什么人。他摸摸自己的脖子,念叨,“真是和警察在一起呆多了,这么疑神疑鬼。” 第35章 第二十一章 诱敌(中) 陈霆吁了一口气,准备先按自己的计划去以前自己名下的场子看看情况,既然当时他的身份暴露,王大可没有张扬,而知道他是卧底的人抓的抓、死的死、逃的逃,有相当于没。 他赌了一把,大摇大摆的去以前自己管辖的场子晃了晃,发现经过警方这么一整顿,这条街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乌烟瘴气,很多店都关门开始清清白白做生意了。 跑了十几家店都没什么收获,他有点气馁,坐在路边掂着打火机发呆,琢磨着以阿唯的性格他会求助谁,或者说现在阿唯他还能求助谁…… “霆哥……” 悉悉索索不真切的话音,陈霆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耳鸣,可还是习惯性地抬起眼睛四处瞅了一圈,在左手手边便利店东南角的一道不起眼的小巷子里瞧见个人影,那人见他看过来像瞧见鬼似得立刻转头发足狂奔。 陈霆没想太多,顷刻追了上去,那人脚下不稳踩到西瓜皮狠狠滑了一脚,仰头磕到木桩子上。 磕磕绊绊追上来的陈霆无语的叉腰喘了两口气,揉了揉右腿伤处,指着那人骂道,“跑……再跑,切……”说着踢了那人一脚,“怎么不蠢死你。” 那人抱着头“唔唔唔”地往后蹭,“霆哥您大人有大量,您生前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您放心我一定给您多烧纸钱,您……您您您……别拉我下去……” “噗……”陈霆哭笑不得,双手抱怀,又踹了那人一脚,“阿蒙,别嚷了,你霆哥我活得好好的,没死。” “唔……” 阿蒙犹疑了两下,怯怯地从双臂间的空隙偷窥来人,不确定又垂眼瞧了瞧地上的影子的,这才慢慢相信来人确实是活的。 仍旧不确信的问,“你……你真没死?” “没有。” “太好了……太好了……”阿蒙哆哆嗦嗦地扯他衣裳,哭得凄惨,“霆哥你帮帮我,帮帮我救救阿淮……” 陈霆这才看清阿蒙脸上色彩斑斓的伤,显然是被人揍了,揍的还不轻。阿蒙和阿淮也算他初入社团带的人,当时大家都是新人很多事上相互扶持了不少,他俩毕竟没有怎么深入社团内部的生意,当时陈晋抓人的时候,他也没有过分担心他俩,最多进去关几天就放出来了。 没想到这才多久,就混成了这样。 陈霆有些于心不忍,一把扶住他问,“你们惹谁了?” 阿蒙抿了两下嘴,无奈道,“社团散了后,我和阿淮本来想安安稳稳的打点工混口饭吃,可是我们打工的地方是洪兴帮的,以前十哥不是得罪过洪兴帮嘛,那些人就……就总是找我们的茬。我和阿淮就想着大不了换个地方吃饭嘛,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可是阿母病情加重,医院要三十万,我和阿淮一时实在是筹不出那么多钱,正好洪兴帮要走一次货,阿淮就……就偷偷吞了一批,换了三十万给医院。然后就被老大知道了,把阿淮扣下了,三天里面我要是凑不出三十万,阿淮就没命了,我也会没命的……” “蠢死你们算了。”陈霆抬手甩了他一巴掌骂道,“想不到后路就别学人家吞货啊,以前跟着十哥不是攒了不少钱吗,都花哪儿去了。”他郁闷地一揉头发,觉得此刻追寻这些实在无用,三十万不算多也不算是小数目…… “霆哥霆哥你能帮帮我,我……我实在走投无路了。这些钱,这些钱我以后一定还给你。” 陈霆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两眼,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冲最近的银行走。三十万他不是没有,父母过世时,恤金和保险还有各类赔偿确实留给他很多钱,但是这些年他都没有怎么动过,不是不舍得花钱,而是觉得留在那儿总归是个念想。 三十万现金厚厚一沓,装在背包里十分重实,他单肩背着,阿蒙带他去了一处洪兴帮的酒吧,为首的人陈霆有些印象,叫洪发是洪帮主朱兴的外甥,年纪轻行事算不上稳重,前些年惹是生非也是不少。 陈霆将背包往桌上一砸,干净利索,“三十万,放人。” 洪发一抬下巴,身边的小弟仔仔细细上前检查了包里的现金,确认无误。 洪发一脚踩到桌面上,啐了一句,“知不知道那批货成本三十万,但是要是从我这儿走起码有二十万的利润,现在我可是白白亏了二十万啊,你要怎么赔我这笔钱。” 这是摆明面上要苦搅蛮缠了,阿蒙急了眼,陈霆一把拦住他,皮笑肉不笑,“洪哥,都是道上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今天你行个方便,来日也好给自己行个方便,您说是不是。” “呵!行方便?霆哥,你们大佬可都死在局子里了,你说你们现在和丧家之犬有什么区别?这么着吧,你再给我二十万,季淮!我原封不动的给放了。” “你他妈……” 陈霆再次拦住阿蒙,“洪哥,我们现在是没有什么靠山,但是您想好了,你这批货丢的事情朱兴不知道吧。”他察言观色,轻轻笑了,“听说您以前也丢过一次货,但是那次可没这次幸运,没人赔给您三十万。洪哥啊,虽然说这批货您能将它翻一翻赚个五十万,但是您现在拿着这三十万也是稳赚不亏的。” “你小子威胁我。” “不敢不敢,威胁谈不上,正如您说的,我们大佬死了,我们这些丧家之犬能给您买锅砸铁凑出三十万已经是极限了,都说赤脚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今儿我们兄弟三个把命都交在这儿,可好歹也拉着您这一窝兄弟垫背不是,怎么说我们也不亏。可是您想好,我们今儿兄弟三个若是走不出这个门,朱兴那儿就会知道您办事不利又把货给弄丢了。” 陈霆见洪发面上已有愠色,抬手看了看表,挑眉道,“我那兄弟胆小,如果还有十分钟我和哥几个不回去,可能一着急就报警来了,到时候警方在您这儿搜出点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洪发既暴怒又得强忍着,伸手愤恨指了指面带微笑的陈霆,一摆手吩咐身边的人,“把人带上来。” 阿淮也被打的不轻,半个脸都肿着,可没缺胳膊少腿也是庆幸,半死不活的被人拖出来,抬眼瞧见陈霆明显一愣。 阿蒙架着他,低低抽了几声,强忍着没哭。 陈霆内心松了一口气,客套的说了一句,“谢洪哥。” 第36章 第二十一章 诱敌(下) 脱离困境比想象中顺利,亏得阿蒙和阿淮这次惹的是洪发这个草包,如果惹的是朱兴,他可还真没那个把握轻轻松松的就拿三十万把这事儿糊弄过去,脱层皮都是轻的。 阿淮和阿蒙感恩戴德的谢他,发誓这钱一定会还。陈霆叹了口气,想着以后他们和自己肯定是两条路上的人了,语重心长的说,“钱,我确实也没指望你们能还,但是好歹兄弟一场,以后你们也机灵点吧,看到洪兴帮的人就感觉离的远远的,少招惹。” “诶,是。”阿淮口齿不清的应下了。 “啊,对了。”虽然问了也是白问,陈霆还是打算试一试,“你们知道阿唯吗,我找他很久了。” 他两人茫然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行了,你们快回去吧,把伤都看看,我还有事儿。” “霆哥,你现在住哪儿啊。”阿淮叫住他,“以后我们赚了钱,好找你啊。” 陈霆想着大约是没有以后了,边走边朝他们摆了摆手,“江湖路远,你们保重吧。” 天色渐暗,他盘算着,陈晋怎么着也该发现他不在安全屋了,这想法刚冒出没两秒,身上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叹了口气,本来还想引蛇出洞呢,今天看来是没戏了。 他撇撇嘴,略有些不甘心,本以为阿唯那么想杀他,他大摇大摆在以前的地盘上晃一圈就算找不到有关阿唯的情况,阿唯也该主动送上门啊,真怀疑是不是几天的牢狱之灾把人关傻了。 电话响了半天,他还是不情不愿接了。 陈晋不热不冷的通过电话线递过来两个字,“在哪?” “外面。” “我抓你,还是自己回来。” 他转了转眼睛,不太想回去。 陈晋等了半天没有回复,刚要发作,那边传来陈霆急急的话,“我玩够了就回去,你你……你别担心。” “滴!”挂了电话。 陈晋愣了愣,把电话移到面前,静默了会儿…… 敢挂电话,长本事了呀。 陈霆琢磨着找个地方先睡一晚上,伸手拦了辆的士,上车也没着急着报出地址,低头划着手机想找一间地段好又便宜的旅馆,没划两下,脖子上就明晃晃架上了一柄匕首,指尖僵硬在离手机屏幕半厘米的地方。 阿唯带着鸭舌帽,坐在驾驶位上,整张脸都掩在黑夜里,目光阴寒很是渗人。 这出场委实没有预料到,陈霆不动声色,左手偷偷伸进口袋,按了一下。 出租车极速行驶消失在黑夜里,一只手机呈抛物线被从车窗里扔出,很快在别人车轮下碾成碎片。 上班摸鱼的尹钧正开心的拿手机杀怪,蓦地手机页面跳出一个像地图样的玩意,还有红点一闪一闪的在移动,狠狠在屏幕上戳了两下,毫无反应。 尹钧别提多郁闷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杀掉大Boss了,这跳出来的啥玩意,导航? 他来回翻了手机,今天没摔也没中毒啊,也就陈霆往他讨去玩了两把游戏…… 唔…… 陈霆? *** *** 夜黑星高。 远处的灯塔,悠长的冷光划过一片森冷的陵墓。 晚上的墓地总是格外渗人,一个个墓碑挨排排的整齐竖列着,一点光亮都没有,活像通往地狱把守的阴兵,冰冷的石头上深深嵌着黑白照片,毫无生气。 陈霆腿上的伤本就还没痊愈,山路走的踉踉跄跄,阿唯一脚踹在他膝弯上,他整个人就受力跪扑到一方墓碑前。 阿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一路也蹭出来点血口子,他蹙眉忍了忍,踱了踱膝盖,懒懒散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跪着。 “十哥,我把这狗杂碎带来了。”阿唯一字一句说得很酸涩,“如果不是他,您也不会死,我们社团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愚忠。”陈霆轻轻嗤了一声,“你以为是我害你们变成这样,就算没有我,你就以为你们能逍遥一辈子?” 阿唯完全不理他,只是自顾自的和王大可叙旧忏悔,悲伤确实入肌入理,可是这条路一入便是一生的错。陈霆突然万分同情阿唯,如果王大可当年没有救过阿唯,这个和他一般大的少年如今会不会又是另一种生活。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大约就是这样的无奈吧,走了这条路,不问缘由,是半点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远方的灯塔突兀闪了几次。 陈霆缓缓闭上眼睛,在心底默默哀叹了几声。 “砰!”一声枪响。 阿唯胸口炸开一朵血花,陈霆趁机握住阿唯的手腕,敲掉他手里的匕刃,膝盖一顶砸进人腹部。 四周“唰唰”涌上来一圈持枪的警察,将他们团团围住,陈晋一枪擦着阿唯要落在陈霆脸上的拳头腕骨上。陈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人扔出去。 这晚虽然惊险,总归将人捉拿归案了。 陈晋吩咐叶霄把人带回去,便扯着陈霆回安全屋,一路都冷着一张脸,陈霆干巴巴的同他说话也不理。 自知没趣的陈霆实在无法,摸摸肚子,半声不响地说,“我饿了,我……我还没吃晚饭呢。” “请你吃竹板炒肉要不要。”陈晋一个急转弯,凉凉递过来句。 “……” 他觉得他还是闭嘴吧。 小星老早就做好了晚饭,经典港式叉烧饭,一直热在锅里。 谁知一进门,陈晋扯着陈霆就上了楼,吩咐她什么也别管先去睡。 想了一路的说辞,一句也没让人说出口,刚进卧室他就被往电脑桌上一按,陈晋扯了根皮带劈头盖脸就抡了下来。 暴风雨来的太快,头两下他还呜呜咽咽的叫出声,后面直接被抽得没了声响,扒拉着桌面将各色文件零零散散蹭掉了一地。待砸了二三十下,他觉得屁股都不是自己的屁股了,火辣辣和浇了辣椒油一样,拽着陈晋的胳膊就求饶,“哥……哥,我我我真的错,你别别把我……额……往死里揍啊。” 陈晋一甩胳膊,陈霆整个人受力被甩到地毯上,他机灵地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踩着被面跃到床对面跑到厕所里面将门一关一锁。 “诶呦!”他背抵着玻璃门面赶紧揉了两下身后。 第37章 第二十二章 算账 陈晋不疾不徐走过去,用力拍了两下门面,呵斥,“出来。” “不要。”他犹豫了两下,急吼回去,“我……我出去,你还不抡死我啊。” “呵,你做的那点破事,搁以前老师不打得你屁股开花才怪。” “那……那那搁以前,你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打啊,反正……反正我不出去。” “你都多大了,别敢做不敢当。” “我……我三岁。” 明明强词夺理得很,陈晋却生不起来大气,抚着门道,“我数到三,你要是自己出来我就跟你一条条算,你要是被我捉出来,到时候挨多少下你别哭鼻子。” 这……这有区别吗? 陈霆觉得自己认了个假师兄,憋屈道,“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以前很疼我的。” “我觉得我还可以让你更疼。” 陈晋冷着声开始数,“一、二……” 如果真的惹怒陈晋,那下场其实也挺惨的,身体有时候比脑子诚实,在“三”落地以前,厕所门缓缓开了个缝。 陈晋就站在门口看他,也不急着催,轻轻将折叠好的皮带敲在掌心,一转身坐到床边上。 尴尬了半晌。 他摸摸索索从厕所里面贴着墙面蹭出来,尽力和师兄保持较为安全的距离,狠狠咽了唾液,结结巴巴道,“哥,你看我……我也没干什么……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是不是。” 陈晋不理他,指着面前地毯上一块空地,“跪下。” 恩…… 他默默目测了一下那个距离,实在是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陈晋目光凉凉的落在他身上,看得他背后生寒。 颤颤抖抖,一步一步蹭过去,慢慢跪在那块,低头垂眼,十足准备挨骂的姿势。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处于待命状态,没有任何命令让你出警。”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私自行动我权利处置你,到时候可不是挨几下揍这么简单。” 他继续点头。 陈晋快无语了,厉声呵斥,“知道知道,都知道,明知故犯这事儿你干的比什么都卖力。” “那不是帮你抓住阿唯了吗,我不现身他是不可能让你们有机会发现踪迹的。” “还顶嘴。” “我……”他暗暗瞥了几眼陈晋,选择沉默是金,将争辩的话咽了下去。 “你说这些事儿你干了几次。” 他凭空算了算,模糊道,“也……没几次啊。” “没几次?”陈晋抬手一下子抡到他胳膊上,“多到我都不想和你算。” 他立刻抬脸,讨好地笑了两下,“那咱别算了。” 陈晋扯着他胳膊,朝他身后抬手连着就抡了两下,破风的力道,砸在身上声响渗人。手一甩,指着墙角一堆小型健身器材,命令道,“去把健腹轮拿过来。” 他有些后悔前两天为什么要把它们搬过来,现在成了家法凶器了。 这两下打得他不敢再讨价还价,乖乖去把东西拿来。 健腹轮是一个可以锻炼腹部、腰臀和上身各处赘肉的小型健身器材,简而论之就是一个小轮子,轴承两边有把手,双手握住把手双臂伸直整个身子像做俯卧撑一样绷直,和地面形成一个直角三角形。 这个动作使整个身体绷得很紧,受一点外力手底下的轮子就不稳,前后滑动,左右摇晃。 陈晋这回是耐着性子要和他算账了,他不禁喉咙口泛苦,鼻子一抽一抽的。 “呦,我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先哭上拉。” “谁哭啦。” “有眼泪你也得给我忍住了,后面有你哭的时候。”陈晋边卷袖子,边从抽屉里找出一把长木尺,点点他的背,“撑好了。” “替王大可挡子弹,是你自己改的角度是不是。” 你不早就知道了吗。 陈晋一尺子砸下来,“回话。” 他闷哼一声,极其不情愿的回,“是。” “啪啪啪。”连着十下甩在身后,他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手底的轮子没撑住前动了动。 “我说过,个别时候可以牺牲部分有价值的信息保证你自己的安全,你根本没把这话当回事是不是。” 他抿抿嘴,又认下了,“是。” 接连不放水的十下又砸到身后,他不自在的向下伏了身子,换得十下尺子后,缓过劲来,破风的一下皮带砸到臀面上,隔着衣服也挡不下多少疼。 他实在没忍住,从喉咙里发出“唔噜”的声响,忍着疼,双臂都轻微的抖动。 “染上毒品,知而不报。” “恩……” 又是十下,他死死撑着才没有伏身子去躲。 “袭警跳车,结果被温晚挟持当人质,聪明反被聪明误。”这还不等他认,陈晋已经抬手极狠的落下尺子,“你这叫自作聪明。” “还有今天,以身做饵,你得到我允许了吗。” 尺子还没落下去,陈霆已经撑不住,健腹轮一个不稳,他双臂向前扑倒,整个人栽在地上,磕得手肘生疼。 陈晋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按在床边,利索地砸下十下。 陈霆已经被打得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怏怏地扒拉着被子,一副任人鱼肉的样子。 “就是惯得你无法无天。”虽然这样骂他,却松了压着人背的手。陈霆一个激灵,手脚并用扒拉着被子爬到床那头,就冒出半个脑袋,双手护在身后,不敢碰就是护着,抽了两下鼻子。 “哥,照你这个打法,明天……明天我要起不来了。” “现在不挺利索的吗。”陈晋拿长尺指着他,语气狠厉,“陈霆我告诉你,别以为这事儿就过了,开学前的体能训练,你差一点就等着吃板子吧。” “啪!”长尺狠狠的拍在桌面上,吓得人一抖。 不禁小声念叨,“这么凶,迟早要进更年期。” 像是知道他腹诽似得,陈晋三两步走过去,警告性地拎着他耳朵,“你再这么不听话,我迟早叫你屁股开花。” 说得好像你现在下手很轻一样,他默默瞟了师兄两眼,实在不敢再出声顶嘴。 陈晋准备下楼拿饭和药,一开门,站在门口端着两份热了又热饭菜的小星被吓得双肩一抖。 陈晋一愣,随机明白过来,伸手从人手里接过托盘,“行了,没事了,你去睡吧。” 小星点了点头,猛地想起什么,做了个让他等一下的手势,跑出去没几秒又跑回来,放了一瓶云南白药的喷雾和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红花油在托盘上。 陈晋忍着笑,敞开门冲跪坐在床边揉屁股的某人说,“快谢谢人家,给你又送吃的又送药。” 陈霆猛然脸憋得通红,双手将被子一拽往头上一盖,半晌才闷地传过来两个字。 “谢谢。” 第38章 第二十三章 挖心案 今天天气不太好,灰蒙蒙的雨帘罩住了整座山头,一眼瞧过去云里雾里的。 陈霆昨夜睡得死,不知道噼里啪啦雨夹雪下了一夜,一早像往常一样穿了运动服出门晨跑,迎面就被袭来夹杂着水汽的冷风扑得一哆嗦,睡意登时去了大半。 冲着这掩在雨中的山脉树林愣呆呆顿了三秒,瞬间从心底涌上一股喜悦的热潮,一跳三个圈的蹦跶进室内,一拉胸前运动衫的拉链露出藏在里面的睡衣,高兴的冲自己卧室那张床奔去,估摸着还可以睡一个多钟头的回笼觉,实在是幸福到爆表。 晨起泡豆子磨豆浆的小星一把拦在楼梯口,指了指时钟,表示这个点不该回去睡觉。 “诶呦,小星姐姐。”陈霆抱怨道,“你看外面这天气,不是我不去晨跑,可你总不能让我冒着雨去跑步吧,回头摔一跤,我这才好的腿又得瘸两天。” 小星又指了指一旁前两天从三楼健身器材室搬下来的跑步机,因为陈霆想边看电视边跑步,磨了陈晋许久才把跑步机搬到一楼客厅里。 “唔……”陈霆有些无言以对。 小星拍拍他肩,指了指时钟又做了个加油的手势,便去厨房接着磨豆浆了。 回笼觉,泡汤! 他怏怏的挪到跑步机上,无精打采地开了电视机,边看早间新闻边运动。 “现在播报一则新闻,今早凌晨东市口10栋三楼发生命案,一位……” 又有命案啊。 边跑边觉得奇怪,这都第五起了,统统是挖心,手法利落,人员随机,这几天陈晋没空盯着他训练就是被这些命案缠住了。警局其实派足了人跟这起连锁杀人的案子,如果短期内再不破案,怕是要引起恐慌了。 七天没回安全屋的陈晋一进门,好奇心爆棚的陈霆就扑上去问东问西,前后都和案子有关。陈晋嫌他太聒噪一把将人拎开,喝了半口小星才磨好的豆浆,回屋洗了个澡倒头补眠。 刚沾枕头,叶霄一个电话打过来又是要开会,陈晋轻轻叹了口气,认命的爬起来穿起衣服,拿了案上从书架里找出的资料,准备走。 陈霆拦着门,憨憨笑了两下,“哥,唔……我,我能出去玩吗?你看我从来这安全屋就没出去过。” 陈晋急着赶时间,握住他腕部,几招就将人拎到边儿上去。 “诶诶诶!”陈霆急步跟上去,像八爪鱼一样贴在车门上,仰着脖子,“我保证不惹事儿,真的,我就太闷了。” 陈晋被缠得无法,“训练做完了?” “恩。”他转过身,背贴着车门,竖起手发誓,“我绝不会耽误训练的,你你可以回头查,要是考核不过,随你处置!” 电话又响了。 陈晋实在不想和他浪费时间,扔了把钥匙给他,“车库里的车可以用,别给我惹事儿,快让开。” “诶,好的。” 陈霆遥遥朝远去的车摆了两下手,“哥你开慢点,山路滑。” 高高抛起手里的钥匙,又接住。 不告诉我,我还不会自己查么。他一边悠悠荡荡的回屋,一边掏出电话,犹疑了会儿又塞回口袋里。如果找警校或者警队的学长同僚帮忙,老晋一定会知道。 唔…… “小星我出去一下。” 陈霆套上深灰运动衫,扣上帽子边下楼梯边吊着嗓子和在楼顶晒衣服的小星喊。 小星愣了两下,探出头,只瞅见一串汽车尾气扬起的尘土。 她还想问,午饭回不回来吃呢。 陈霆不疾不徐将车停到一所咖啡店前,先坐进去点了杯摩卡,掏出从今天从老晋桌上顺手拷贝来的验尸报告。 第一桩案子发生在年前,2月22凌晨一点,女性、单身…… 第二桩案子,2月24凌晨两点,男性、单身…… 第三桩…… 迄今为止已经发生五起案子,是恶性的连环杀人事件,死者都是单身,都在凌晨遇害,死因…… 全部都是挖心。 从验尸报告上来看,杀手是个极具备医学知识的人,动手利索,伤口整齐,没有任何虐待死者的痕迹,都是先让死者服用了麻痹的药物,直接挖心。 挖心…… 难道和黑市买卖人体器官有关系? 唔…… “霆哥……” 陈霆一抬头,只见阿淮手托托盘,弯着腰给他递上一杯咖啡,侧着脸,眼神略带疑惑和惊喜,“真的是你。” 两人均有些意外。 “你……”陈霆将他这一身穿着上下逡巡了一圈。 “工作嘛。” “在这儿?” “是。” 陈霆招手让他坐下,问,“阿蒙呢?” “他啊……”阿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还是老样子。” 料到了,阿蒙本也是定不下性子的人。 陈霆对此没说什么,倒是问,“你们阿母怎么样了?” 说到这儿,阿淮从口袋摸出一张纸,双手捧着递过来。 陈霆瞥了眼,没接。 “霆哥,社团没了,其实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以后想过平静的日子了,所以这笔钱是一定要还的。而且现在,我在边打工边读书。” 阿淮和阿蒙不一样,心思纤细缜密,当初会走上这条道,其实初衷都是因为钱,有时候贫穷…… 真的会害死很多人。 在阿淮心底,社团即使没了,陈霆却还是道上的霆哥,想要和过去斩断所有的联系,这笔钱由情由理是必须要还的。 陈霆笑了笑,将借条推回去,道,“您帮我做一件事,这笔账,我们一笔勾销。” “什么事?” “现在有一起案子,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连环杀人案件,你帮我通过阿蒙也好以前的关系也好接触一下黑市的人体器官买卖,看看最近有没有心脏在售卖。” “好。” “诶,对了。”陈霆叫住他,“你现在在念什么专业?” 阿淮愣了愣,道,“律师。” 陈霆轻点头,“去忙吧。” 律师…… 唔…… 他耸耸肩,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在手头现有的资料里搜索有用信息,琢磨了一个多小时也无新发现。陈晋作为警司的老司机,这么久了还被案子困得了无头绪,看来他作为一个菜鸟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盯着桌面上立着的中英对译的菜单牌出了会儿神,暗觉不对,一把扯过来认真瞧。陡然电光火石划过,他猛地翻了手里的资料,狠狠一摔。 原来是这样…… 第39章 第二十四章 交易(上) 陈晋忙着案子连续几天没回家,陈霆乐得自在,早出晚归也懒得和小星报备,那日从咖啡馆回家一头钻进书房没日没夜呆了两天后,第三日深夜驱车出去,在犄角旮旯一所不起眼的小棋牌室门口停了车。 陈霆戴上连衫帽,痞里痞气的往棋牌室里走,尚没进门就被人拦住。 “嘿,小子,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乱闯。” 他并不答话,还是直冲冲往里走,那人卡住他的肩,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反肘锤进腹部,连着几下就把人踹飞了。 “我知道他在这儿。”说着眼疾手快夺过身边一个将将掏出一半的□□,冲着收银台上一只含着金元宝的琉璃蟾蜍连开数枪,琉璃瞬间稀稀拉拉碎了一地。 “霆哥消消火。”从楼上下来一位衣着讲究的人,他微微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主人说要见你。” 他冷哼几声,没走几步,那人又拦住他,礼貌性的将手摊在他面前。 陈霆不屑地把枪砸进他怀里,“谁稀罕。” 弯弯绕绕走了一圈,终于被人领进棋牌室深处的房间,那人穿着白毛衣外套一件宽大的黑色呢绒外套,坐在长桌那头,慢条斯理的吃着牛排,每一块牛肉都顺着肌肉经络的条理切下来,老实说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陈霆都没有办法把温晚和杀人狂魔联系在一起。 这个人天生就带着一种温润无辜的气质,眼底无论如何观察都清澈无澜,纵然日渐相处,也不能发现骨血里藏着的狠戾。 温晚做了个请坐的姿势,“我以为你还会晚几天。” “等你再挖十几二十个人心?” 温晚笑了笑,让人给他端上牛排和红酒。 “杀了五个人,次次挖心,老实说如果不是他们死亡的日期连起来是社团以前运货用的密码,我还真想不到你会约我在这里见面。”拍了拍椅子,环顾了四周,“screen color,上次云姐的生日就是在这儿过的,社团倒了以后居然改成棋牌室了,改头换面又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角落,温医生你还真不怕我带埋伏来?” “我问心无愧,为什么要怕?我能让你来见我,自然是做了准备。” 陈霆挑眉,歪头,十足的不屑,“人不是你杀的,是谁?” “我今天可不是来和你聊这件事的,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如果你答应我就告诉这个挖心凶手是谁。”微微上扬的语气,似乎在哄小朋友,答对了问答题就给糖奖励一样。 “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和我做交易?就是和警方做交易。” “提出交易的是我,你可以拒绝。”温晚慢条斯理的切着牛排,并不理会他语气里极度的讽刺,“我希望你接手王大可生前所有的生意,我给你提供资本,下个礼拜……” “打住。”陈霆一推面前半熟带血的牛排,“怎么,鸿门宴啊,我是警察你让我接手黑道的生意,怎么,现在黑帮流行警察做老大?” “老实说,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多,你接手黑帮生意,可以获取更多情报,百利而无一害。” “那你的目的呢?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相信一个曾经想要杀我的人说的话?” “你有选择吗?”温晚轻笑,眼瞳乌黑,透过长桌中间的烛光,隐暗不明,“陈晋不会让你沾手这些事情,如果你想查你父亲的死,只能孤军奋战。” “与虎谋皮?”陈霆冷笑,“我不知道你盘算什么,但是温医生我劝你一句,趁着这条黑路没走深,赶快回头吧。而且我告诉你,就算要孤军奋战,那我就谁也不会相信。” 他一推椅子转身欲走,就听背后那道清冷温润的声音不疾不徐的说,“挖心的人有严重的心理创伤,他幼年遭受过残忍的家庭暴力,是外医科大毕业的高材生,如今是A医院的心脏外科医生,年纪在三十岁左右,单身。” 陈霆带着疑惑回首冷冷看了他一眼。 温晚端着红酒冲他一笑,转而仰头浅酌一口。 合作愉快。 陈霆! *** *** “咚咚咚!” 陈晋手底写着东西,头也没抬,“有事儿?” “啊……没!”他摆摆手,捏着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就刚刚做完训练,看你书房灯还亮着就来看看,师兄你都忙那么多天了,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不早点睡?” “忙完就去睡。”陈晋抬头看他一眼,只见他穿着个湿了背部的短袖在桌前晃来晃去,“做完训练就赶紧洗澡睡觉去,穿这么少不怕着凉?” “没事,我这么壮。”说着亮出最近才练出的肱二头肌,炫耀般挑了挑眉。 “别动。”陈晋突然发难,拎了本册子放他脑袋上,“脚打开,半蹲。”指着他道,“别动啊,半个小时。” 陈霆有些懵,大半夜蹲马步,什么意思嘛! “你不搁我面前晃,我都忘了,前两天你都几点回来的。” 恍然大悟。 阿西吧,一定是小星星这个间谍。 不怪敌方太强,只能怪我方辅助不够,还被安插了卧底。 “你……同意了的。”腔调里塞了一星半点的委屈。 “同意你凌晨还在外面浪?” “那你……也没不同意啊。” “想背家规了是不是。”陈晋面无表情,抬起手腕拿笔尖凌空点点他,转脸拿了别的文件看,“背,错一个标点符号,就按以前老师给你定的规矩来。” 家规…… 他蹙蹙眉,从脖子开始发红。 他爹给他定的家规那都是十几年前,是七八岁的事儿了。统共不过十一句,也没什么蹩脚难记的词,可是念出来,实在羞耻。 见他久久没声,陈晋看他一眼,敲了一下桌子。 吓得人一跳,干咳了一声,好不容易才出声,尴尬的念着,“第一,不能说谎。第二,成年前不可以喝酒抽烟。第三……” 背着背着,他觉得脸色火烧火燎的。毕竟是七八岁时候订的家规了,就像是小时候考试没拿优秀就要挨打一样,实在是难堪,特别是最后一句,“第十一,师兄说什么都是对的,不能和师兄顶嘴。” 这最后一句,不就是因为八岁的时候和陈晋打架,被父亲训斥后才加的,当时心里可不平衡了,觉得凭啥他要听一个外人的话。但是他很好收买,陈晋带他吃过两次萝卜糕就觉得这个师兄的话偶尔听听,也…… 蛮有道理的。 第40章 第二十四章 交易(下) “我以前说没说过最晚几点回家。” 他撇撇嘴,“不记得了。” “那明天早上的跑步,多……” “记得记得记得。”他认怂,“十点半,最晚不过十一点,但是我已经成年了,我有分寸的。” “分寸可不是在挖心的杀人魔还逍遥法外的时候,你开着你的小四轮给我上大街上去乱晃。” “……” 陈霆无力反驳,撇撇嘴,一个眼尖就瞅见了陈晋手底下压的那堆资料里犯罪嫌疑人的照片,“诶,哥,那案子现在有头绪了吗?” “很快,已经下网了。” “那凶手是?” “一个学医的高材生,可惜是个幼年遭受严重家庭暴力的心理变态。” 前两天他和叶霄有意无意提起A大医院的心脏外科医生,没想到这个人早已经被陈晋纳入犯罪嫌疑人的名单,叶霄还非常吃惊的问,“你怎么也会怀疑这个人?” 温晚啊温晚,你还以这种信息和我做交换,真不知道你是高看了自己还是小看了我师兄。 哼…… “想什么呢。”陈晋疲惫的揉着眉心,一甩手,让他快回去洗澡睡觉。 他讶然,“啊,那不蹲拉。” “你杵在这儿晃得我眼花,赶紧给我滚回去睡觉,也不看看都几点了。” 他学着陈晋的语气,背过身子,像模像样的说,“也不看看都几点了,还工作。” 趁陈晋一支水笔飞过来的空隙,他一个抽身“嗙”的合上门,顿了半秒,他又拧开门,探出半个脑袋,不要命的重复陈晋的话,“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赶紧给我滚回去睡觉。” 陈晋好气又好笑,纵容地白了他一眼。 三天以后,这起恶劣的连环挖心事件以凶手顺利落网告一段落。 可怎么也没想到,改变他人生的转折点,就埋藏在这件案件的深处。无论他愿意与否,都会被温晚…… 逼入绝境。 阿淮帮他调查黑市人体器官买卖,半夜回家的路上和人撞了满怀,一包价值千万的毒品就无头来的落到了阿淮手里。 这烫手山芋阿淮本是打算交给警方的,可又怕因为以前的身份背景会惹麻烦而踌躇不已。阿蒙则认为这批货可以大赚一笔,偷偷给找了买家,用比市面稍低的价钱卖了,没多久,这批毒品就在道上炸开了锅。 原来是这批货是洪兴帮要和德胜交易的货,如今半道被截胡,而买阿蒙货的是最近被洪兴逼得断货三个多月的祥庆。 说起祥庆,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黑帮,在十哥倒台后迅速崛起,并以雷霆手段吞并了王大可以前的场子,让洪兴帮恨得牙痒痒,这才处处针对,让祥庆断了三个月的货。 如今德胜甩开和洪兴的合作转脸和祥庆搞在一起,失去这样一个合作金主,洪兴帮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像一只被撩拨发怒到极致的狮子,朱兴下了令一定要揪出倒卖货给庆祥的人。 道上消息,说是王大可以前身边的人干的,王大可的左膀右臂只剩下陈霆生死不明,有人说他是藏匿起来了,要替王大可报仇。也有人说当年他诈死,是暗下走一批大货。还有人说庆祥那个总是不露面的大佬,其实就是陈霆,他早和王大可闹掰出来单干了。总之一时间黑道上流言鼎沸,誓要把陈霆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晋突然间收到线人如此密集搜寻陈霆的消息时,非常困惑。详细得知始末后,回去就将趴在床上吃着薯片看电视剧的陈霆揪起来,抽着皮带就狠狠抡了一顿,一天都没下得了床,吃饭还是小星星端到床边的。 劈头盖脸挨一顿的陈霆觉得自己实在冤得慌,正琢磨着是不是扎小人解气呢,可巧阿淮担心他死活,来了通电话,详细地将情况说了,后者趴在床上静静沉思了几秒,突然明了。 那天,无论他答不答应温晚的交易,从他开始插手连环挖心杀人开始,就已经一脚踏入了圈套。 没想到就这么被套路了,他很是不甘心,但是不甘心也没什么用,陈晋知道他和道上有接触后就给他下了禁足令。 好好回忆了一下,当时陈晋边收皮带,边一字一句说,“要是再被我发现你和道上的人有接触,我非得给你把腿打折了。” 经此一役,陈霆觉得,以后做事需要十二分小心,可不能留下什么马脚给陈晋查到,否则心脏受得了屁股也受不了。 安稳了两日,苦于没有计策出门,只能窝在屋子里和阿淮电话联系,各方面都没有听说温晚的消息,到是祥庆从阿蒙这儿买了便宜的货,就想接着合作,阿蒙想挣钱又没途径进到这么好质量的货,一头应下来,一头又往陈霆喊救命。 接到电话的那一刻,陈霆真觉得,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别说他现在连屋子都踏不出去,就是能有货源给阿蒙救命,还不分分钟就坐实道上的那些传闻,再分分钟被陈晋打断腿。 唔…… 坐实了…… 他坐实了这个名头对谁最有好处?纵观道上的人来看,谁都不愿意有人来多分一杯羹。如果温晚是黑道那边的人,想让他个警察去掌握黑道上的生意,于温晚该是半点好处都没有,可温晚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好人,会好心到让他轻松得到道上的情报。 啊,这个人…… 到底在琢磨什么…… 在接到阿蒙第三十四通求救电话的时候,陈霆也没有想通温晚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如果先不管温晚打的算盘,于目前的情况来说,天时地利人和确实是个潜入黑道的好时机,能够获取多个帮派的交易渠道和贩卖毒品商家,甚至是深入拿到Netherfiend的资料,不过这么做的风险很大。 温晚显然不是什么好的合作对象,所以陈霆觉得如果他想通过温晚给他安排好的这条线回到黑社会里,必须单干。 眼前是个好机会,可是…… 他去哪儿给搞货源呢…… 唔…… 第41章 第二十五章 布局(上) 灵光一闪,给陈晋打了一通电话过去,“喂,哥,你……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啊。” “什么事?” 陈霆一瘸一拐下床,从床底下拖出一只大号行李箱,“我想吃尚家的披萨。” “功课做完了?” “做完了,你给不给带嘛。” “知道了。” 陈晋刚要挂,只闻那头,“诶诶诶诶,”陈霆一阵手忙脚乱,从翻乱的行李箱里拖出那件宽大的迷彩羽绒服,歪住脖子夹着电话,双手一抖,将羽绒服铺开。 “还有什么事儿?” “再给我带几个小盆栽,摆在桌上的那种,仙人掌啊什么的。” “你又搞什么……”陈晋压着手底下正在看的案情资料,微蹙眉。 “诶,你看咱家这电视电脑边上啥也没有,多大辐射。”陈霆边胡诌边伸手在羽绒服的夹缝里摸索。 诶,我记得是放儿来着的。 陈晋叹口气,“你呀,少玩点游戏,就没那么多辐射了。” 指尖碰到了细长的东西,捏住从衣服夹层里拽了出来,高兴之余口头想也没想抛出了撒娇的招数,“你带不带嘛。” “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把针孔摄像机收好,一路小跑下楼告诉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织毛衣的小星,今晚不用做晚饭了,有披萨吃。 陈晋给他买了三个小盆栽,他欢喜的拿走,放了一个在一楼客厅的电视机边上,一个放到卧室里,还有一个放到了陈晋的书桌上。 吃完晚饭,陈晋照例对他一顿检查,从书面功课到体能训练,少不了挨几下,末了还加几句训话,才放他去睡觉。 随便洗漱一下,他就窝到床上打开自己的小平板,叼着笔帽拄着笔等着。 晚上陈晋几尺子敲得不算轻,以至他现在握笔还有些疼,微微蹙眉,吹了几下还红肿的掌心,忍不住埋怨,“不就走个神,至于嘛……” 显示屏里,陈晋端着一杯才泡好的咖啡,坐到书桌前,抬眼看了镜头。陈霆心跟着一揪,狠狠咽了口水,紧张得额角都冒出几滴冷汗。 不是吧,出师未捷身先死,老晋眼神不会那么好使吧。 好在陈晋只是伸手碰了小盆栽一下,稍稍挪了点位置,就低头看资料了。 他轻轻吁了口气,放下笔,满掌心的冷汗在裤子上蹭了蹭。 过了会儿,陈晋在键盘上连续敲下几个字母数字,陈霆眼快手动一字不差的在本子上记了下来。 第二天,抽陈晋上班,小星星在楼下追家庭伦理剧的时间,他溜进书房,先利索的收走盆栽里的针孔摄像机,再打开陈晋的电脑输入密码,插入U盘,一口气不管是有用没用的东西全给拷贝了下来。 动作可谓一气呵成,如果身后没伤,他能更快点完成窃取情报的工作。 回房用自己的电脑放出这些资料,果然找到有用的东西。 一份后天由叶霄和缉毒组合作的行动报告,地点…… 南环郊区的仓库。 南环郊区…… 那不是…… 一直和泰国有生意往来,时轩的场子。 唔,这个人一直是单干的…… 每次货量虽然不多,可品质倒是一直很好,十哥倒台后很多人都想把生意做大,看来时轩也不甘于只分小杯羹,这次进了这么多次的货,是想大赚一笔了。 陈霆翻了翻手机,找到了时轩的联系方式,还好以前这个人有和王大可合作过。 给阿蒙打了电话,吩咐道,“带一些你信得过的兄弟,盯住南环郊区中山道,明天后天那里的仓库会出货,到时候你们看见它运货,不要管为什么,截下来。” “啊,可是万一他们人多势众。” “你放心,到时候我教你怎么做。”陈霆想了想又说,“多准备几辆车,□□也要,安全起见长衫面罩不用我说了吧,如果你有能力枪也备上几把,没枪也给我带点刀。” “霆哥,咱这是要去抢劫吗?” “少废话,你就说想不想做生意了。” “想想想,当然想。” “那就照我的话去做,放机灵点。” 阿蒙爽快的应了,“好嘞。” 陈霆又详细看了遍电脑里的这份行动策划,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 按照计划,运货前三个小时,匿名编辑条短信给时轩,告诉他行动已经被警方掌握,原本的运输线不可用。 时轩为了保险起见,一定会临时选择其他运输路线,南郊最不好走却最隐蔽的当属山中路,别无选择之下,一定会选这条还在修缮的路。 为了不打草惊蛇,时轩肯定还会在原本定好的运货路线上放几辆货车运行,依据警方放长线钓大鱼的行事作风,他们一定会把警力都放到那几条线上,想要人赃并获抓到个把金主肥羊。 那这样,原本不在运货路径的山中路就彻底处于放空状态,不用担心任何警力埋伏。 可是选择山中路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因为它处于修缮,有不得不过的安检,可是信号灯和监控设备都没有完缮,所以不用担心被拍到。 而那条路地处偏僻又处于修缮期,每日途经的车辆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所以值班的最多不过三四个人,年纪大多都在四十岁左右警惕较低。在不动武力的情况下,□□就可以轻松搞定。 如果行动顺利,安检的人,早一步换成阿蒙他们…… 截货,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虽然过程很粗暴,不仅袭警,还大摇大摆的黑吃黑,但效率可谓快狠准。 有了这一批货,通过阿蒙,他可以装几天手上有货源的幕后大佬,先博取买家信任,后期空手套白狼也不是不可能。 时轩经过这次大创,估计很难再起来,索性先把他的场子都吃掉,祥庆在阿蒙这儿拿货和德胜合作,货到手了可以考虑踹走利用价值并不大的祥庆,直接合德胜合作借树乘凉,借力打力…… 不过比起愣头青的祥庆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洪兴帮,德胜明显更难应付一点,以前十哥都得卖它几分薄面…… 还是得小心点…… 搞不好装作黑吃黑的样子,他会变成被吃掉的那个…… 除此之外,需要格外提防温晚的动静…… 唔…… 想了这么多,他倒是忘了作为下级还没和上级报告这些事儿,就先行动了…… 没组织没纪律…… 想到陈晋的警告,太阳穴就炸开疼,应付陈晋怎么看都是件大工程,还不一定能糊弄得过去…… 琢磨半天,他觉得上策无计可施,唯有下下策勉强可行。 先瞒着吧…… 走一步看一步,瞒不住了再说。 唔…… “小星星,云南白药喷雾放哪儿了?” 第42章 第二十五章 布局(下) 稀稀落落下了一夜的雨,从窗子看出去,连绵起伏的山脉丛林都掩在这片雨帘里,他心不在焉打了一夜的游戏,直到天快明的时候阿蒙给他来了通电话。 “喂,霆哥,货咱们截到了,都是A+啊。” 电话那头是喜不自胜的语气,陈霆到没觉得有多开心,电脑屏幕上对方几个连环杀,他又输了,等级直接掉到白银。 用力敲了下键盘,随口应和了几声,便告诉阿蒙下一步该怎么走,“和祥庆尽量抬价,但是无论他出多高都先别答应,想办法找到胜德的大佬直接和他们谈,给胜德的价可以偏低,但是我要他们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后续合作里,我可以给他们八折的价。总之这些事先不急,大事要慢慢谈,尽量在一个月内办妥。”末了,他还是不放心道,“必要的话……可以让阿淮帮帮你,现在我还不方便出面。” “好嘞,我懂,重头戏都放在压轴嘛。” 什么压轴,我是根本连门槛都踏不出去。 “行了,有事电话联系,想赚大钱你就给我行事稳重些。” “嗯嗯嗯嗯,我还能和钱过不去嘛,霆哥放心我一定给您办好这事儿。” 放下电话,他轻轻舒了口气,明明行动很成功,他却觉得心头压的石头更重了。 晚上陈晋下班回来,眉心一直紧蹙。不用想也是,策划了那么久的行动,本来已经鱼在网里,如今算是竹篮打水什么也没捞到,换谁谁都憋得慌。 陈霆不敢招惹他,吃饭时也规规矩矩的,只吃面前的菜。 小星边吃饭边觉得他两人之间流返一种奇怪的气场,最后这顿饭谁也没吃多少,饭菜都剩了大半,小星寻思着都打包扔冰箱,明天中午再吃一顿。 陈霆躲着陈晋没上楼,抱了个苹果在手里啃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星收拾完厨房,拿着拖把,从他面前来来回回路过抹地。 陈霆被她晃得眼花,电视也没心思看了,到是眼尖瞥见了小星左手腕上新添的一串珠子。 嚼着苹果,口齿不清的问,“咦,小星,你这手上啥时候多了串珠子啊,上面刻的啥,我怎么一个字都不认识,佛语?” 小星忙中抽空,指了指楼上。 哦,陈晋给的啊。 认识陈晋这么多年,他可不像是会送东西给女孩子的人,惹得陈霆边啃苹果边又没忍住认真瞅了几眼,发现珠子上有磨痕,像是带了很久。 凑近了闻还有点香味…… “以前怎么没见你带过?” 小星无语地推开他,打了串手语,陈霆勉强看懂了一半。 意思就是前不久做家务的时候串珠断了,拿去给师傅修。陈晋一直忙,忘记给她拿回来,最近才去取的。 唔…… “你怎么不自己去拿?” 从他来这安全屋开始就没见小星出过门一步。 小星抹桌子没理他,嫌他站客厅那儿碍事儿,直接给他撵到房间去了。 这串珠子的根底最后他也没刨到。 连续两三天,陈霆都和陈晋维持着一种莫名的低气压。 如果不是这件突发事件发生,目测这种尴尬的处境要维持到他警校开学。 这件事发生的突然,阿蒙打电话给陈霆叫救命的时候还是凌晨三点,到阿淮出现在陈晋的审讯室里,前后不过两三个小时。 阿蒙手里拿着大量的货,周旋在几个买家之间难免惹人嫉妒追杀截货,不知道是此前被得罪干净的洪兴帮,还是被截了货怀恨在心的时轩,总之阿蒙被追杀的时候,阿淮救了为救他,一刀插入一个对他们穷追不舍打手的主动脉,最终导致其失血过多死亡。 就在东街那所24小时便利店门口,过程全部被摄像头拍个正着,人证物证俱全,在立案三个小时后,阿淮就自己投案自首,根据情节找个好一点的律师可以判定是过失伤人致死。 现在棘手的是,死者的家属找了个据称没有吃过一次败官司的王牌律师要求巨额赔偿如果付不起,坐牢的时间就得拉长好几年。 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陈霆毫无头绪了许久,在警校冤案错案到是见过不少,可是还没真遇到过要求去救一个已经板上钉钉的犯人…… 他让阿蒙先找地方避避风头,自己则开车去警局找陈晋,前脚没进警局的大门,就和出警的陈晋撞了个面。 “你来这儿干什么?”陈晋显然非常不满他私自外出违反禁足的命令,训人的话刚要说出口,又考虑到警司门口人多嘴杂,才止住话音,瞪了他两眼,“赶紧给我回去。” “不是,哥……我……我找你有事儿。” “有什么事儿,晚上再说。” “诶诶诶,哥……”他拦住陈晋,满头细细密密的汗,呼吸都乱了节奏,眼神几次闪躲,终于稳住了气息,按住发抖的腕口,鼓足勇气,“我……我想看季淮。” 陈晋微微蹙眉,眼底的疑惑一闪而过,眼神突然冷了下来。陈霆如芒在背,顷刻躲开师兄的眼神,咽了口唾液,嗓子还是涩的发慌。 “你和他什么关系。” “没……没…………” “没关系,见什么,滚回去。”陈晋一把将他推开。陈霆捏了捏拳头,转头疾走两步,定了心绪颤音道,“我要见他,以亲属的身份。” 这一句话像在水底炸开个雷,激起许多不知名的怒火,陈晋站住的脚,转头极狠厉的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力道之大让他踉跄了好几步,“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滚。” “反正我丢人现眼也不是第一次,我要见季淮,就算是杀人犯、黑社会,怎么了,那也是我本来就呆过的地方。” 丢开尊重和协商,他张嘴就还了这么诛心的一句话,堵得陈晋无话可说,那边出警的还在催,陈晋只定定看了他两眼,就说了两个字,“随你。” 这两个字浸透失望和怒意,个中不乏今儿他要是真进了,陈晋转脸就能打死他。陈霆抬手擦了擦嘴角,心里各种感情交错,明知今天走的是下下策,还是偏走不可,总归陈晋不会真舍得打死他不是。 拘留所总归不是第一次来,只是这次他的心情说不出来的难受。 和季淮交代了两句阿蒙现在的情况,也让他不要担心表示自己会想办法,不过看那孩子一脸苍白无力的浅笑,陈霆就觉得钻心的难过,身上惹了案底,律师…… 是怎么都做不成了,一辈子都和黑社会牵牵扯扯…… 这个中多少还有他掺和的成分。 陈霆几番犹豫,还是试探性的问,“阿淮……我是说如果……,如果警方要求你做他们的线人而给你减刑的话,你会同意吗?” 阿淮猛地抬头,一双乌黑的眼睛震惊地盯着他,空气短暂停留了几秒。 阿淮微微抿唇,惨白一笑,“霆哥……,我不会乱说话的。” “阿淮……”陈霆组织了下语言,想了套委婉的说辞,“人呢,一辈子会碰到很多选择,重要的是看人怎么选,有时候……命运逼得我们不得不做的时候,我们可能顾不了那么多,无愧于心就好……”短暂的停顿后,陈霆像是问他也是像问自己,“你说对不对。” “……” 第43章 第二十六章 教训(上) 陈晋出警很晚才回来,回到家的时候更是凌晨了,陈霆煮了碗面一直等他…… 面都烂成糊凉透了才等到,陈霆尴尬的倒掉说要再给他煮一碗,陈晋单手隔开他,边撸袖子边说,“讨好就算了,我可不想胃溃疡。” “哥……” “有事吃完再说,别让我现在就摔筷子。” “……” 一顿夜宵吃得分外没滋味,陈晋放了筷子,看着他微微肿着半张脸有一搭没一搭挑着碗里剩余的半碗面。 “不想吃就别吃了。” 他低着头,垂着眼睛,很不是滋味的轻轻把筷子搭碗上。 陈晋将碗扯过去,挑起筷子三两口吃完。 “行了,睡觉吧。” “哥。”陈霆慌忙叫住他,“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我问了,你会说?” 微微上挑的语音,让他哑口无言。 比起激烈的质问,确实是沉默来得更有力。 “阿霆,我不问不代表我没有察觉,我没有质问你责骂你是因为我体谅你的心情。老师的事情在你心上压了这么多年,一时间要你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去过普通的生活,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是凡事不能太过,涉及司法和黑社会的事,从阿淮这件事起,我会提高警惕。”顿了顿,“至于你,你听好了,在警校没有开学前,你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我会删除你在警司的档案。”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算是陈晋对他近期所有胡作非为的包容。 可是道理都懂,还是想按着自己的算盘走,大约就是不碰南墙不回头就说的是他这种人吧。 “哥,我也答应你,这件事后,我再也不惹事儿了。”说了一个自己都不敢保证的话,莫名有些底气不足,“可……可是阿淮,他是涉及到黑帮毒品交易的人,让他做你的线人,可以给你提供非常有用的情报,这是一个好机会,是不是……” “怎样判定和联系线人,和你无关。” “可……可眼下能替他减刑的也就是你啊,如果……” “陈霆。”严肃的呵斥在耳边炸开,掩不住的怒火,“任性也要有限度。” 陈晋指着他,做最后一次警告,“别找打。” “我求你……”硬着头皮做好挨打的准备,他一屈膝跪在大理石地面上,偏要陈晋妥协,毕竟少了阿淮有可能会致使他计划里很多事做不了,而且阿淮已经因为他的计划出了以外,怎得能让他放弃这眼前救人的一线希望。 陈晋顿时被他堵得有些无语,顺手抽了小星插在冰箱旁边花瓶里的鸡毛掸子,气恼地连甩了七八下在他背上。 呵斥道,“你都多大了,有点脑子行不行?” “哥,你自己分析,让阿淮做你的线人,是利大于弊,就算我有私心,也无可厚非不是吗。” “警局是这么让你用私心的地方?你这些年的书都给我念哪儿去了?” 质问和怒火如山崩般袭来,陈晋对他也算是容忍到极致,落在他背上的每一下,他竟说不出半个委屈来。 是他自己将路走到了这一步,是他逼得师兄左右为难…… 落了头十下,他硬是咬着牙没出声。 陈晋一把揪起他耳朵,往大理石餐桌上一扔,上半身卡在桌边上,凉意从桌面透过衬衫渗到皮肤里,密密麻麻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后背一道一道灼热的刺痛,紧随而来是臀面上炸开的疼,鸡毛掸子和皮带相比,那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一瞬间冰火两重天,简直分外难熬,偏偏他硬着头皮扛着,一句软话也不说。 这种时候,抗不过就是他妥协。再也落不下去手,就是陈晋和他妥协。 小时候这种套路用的太多了,也算是得心应手,但那时候争执的不过是,能不能多吃一个冰淇淋,能不能在感冒好后去游泳池,能不能在暑假少去补习班而去夏利营这种小事情争执上。 大多时候,他爹是愿意下死手想把他打服的,可往往陈晋还是更心疼他一点,事后总是圆了他的心思。 “你现在还是小孩子嘛?得不到想要的就又哭又闹?” “啪啪啪”好几下皮带砸在身后,疼得他倒吸冷气,哪儿有空隙答话,低低哼了几声,又被皮带抽在身上的声响压下去。 “回话。” 噼噼啪啪的声响里,他就算组织好语言想要回话,嗓子里也吸不上这口气,连着挨得这十几下,力道都特别大,整个臀面几乎被抽得发麻,着实忍不住了,身体自动条件反射攀着桌面躲了一下,一皮带抽空甩在桌面上,在光洁的淡黄色大理石桌面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从连续的抽打里喘上口气,他觉得肺里舒服了点,嗓子却干涩的厉害,缓过来后疼痛让双腿压根撑不住姿势,扒拉着椅子,半摔在地上。 陈晋停下手,静静看着他,既气恼又心疼,恨不过,抓起身边的鸡毛掸子又是几下甩到他身上,“道理那么多,怎么就是讲不听你。” 一棍子甩得他半个手臂发麻,他从嗓子眼里呜呜咽咽发出一声,“哥……” 陈晋停住了手,以为他终于妥协,叹了口气去,扔了手里鸡毛掸子放下皮带,扯了椅子坐着,等着他自己在地上缓一缓。 陈霆在桌边缩成个团子,也是疼得厉害,才瑟瑟有些发抖,陈晋知道自己下了多大的力道,本就是冲着打服他去的,心疼归心疼可这种事上心软,可能会害了人一辈子。 这条路上,已经牺牲了再多人,私心而论再搭上多少条人命,也决计不可以是陈霆。 “这时候知道疼了?”陈晋看见他露出的那一截胳膊,横七八竖的楞子,想来身上会只会更惨,无奈语气里还带着三分严厉,“好好和你说,偏听不进去,一定要挨揍才能好好讲道理是不是。” 仿佛寂静了半个世纪,陈霆从胳膊里抬起头,慢吞吞攀着椅子桌腿起来,盯着桌面愣了好几秒,才微微颤颤拿过桌面上的皮带,捧在手里,怯懦着眼神,送到陈晋面前。 脸色还是褪尽血色的苍白,多年来深入骨髓对疼痛的恐惧,密密麻麻从骨缝里钻出来,双手不可控制的轻微颤抖着,舔了舔唇,才哆嗦出两句底气不足的话,“我……不躲了,你……你继续……” 第44章 第二十六章 教训(下) 一股血气直接涌上陈晋的脑子,镇定了半秒,压着一胸腔的火气,冷着语气,“怎么,死扛?那今天就是打死你,我还是不同意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没办法……” 他暗着眼神,又摇摇头。 陈晋官衔比他大,处事比他老练,各方面都比他这个愣头青厉害,就算他有些小聪明,如果陈晋存心要拦他的路,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打死我吧……” 他垂着脑袋,垂着眼睛,语气里不乏丧气。 “你再说一遍。”陈晋吼得他一哆嗦。 陈霆立刻后悔自己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小时候他爹抽他,可没少和他爹杠,每次急了,来这一句,“你有本事你打死我啊。”只会被抽得更惨。 不太好的回忆让这种惧怕从脚尖蔓延上指尖,却让这种境况下的他半步都退让不得,只好沉默以对。 “真是惯得你。”陈晋朝他腿上踹了一脚,“跪下,手过头。” 这姿势比较难堪,标标准准的请罚,看着好像他跪求挨揍一样。 “不许动。”陈晋拽了他的胳膊,让他摆得更标准,缓了口气才开始训话,“我告诉你,我的原则问题你少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阿淮的事情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开学以前要是再被我发现你离开这房子一步,别怪我打折你的腿。” “哥……” “你还好意思叫我哥?如果你再不听话,以后这声哥你也给我免了吧。”陈晋直接撂下他,上楼去休息了。 看这套路,他是真惹毛了陈晋,得被罚跪一夜的节奏,虽说都是自己给讨的,目的达到也就罢了,现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铩羽而归。 偷偷瞥了客厅里的摄像头,按下了偷懒的念头,盘算着离阿淮开庭的日子还有些时间,暗叹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 一跪就跪了很久,两条胳膊酸麻打颤,无论他怎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无法忽略这钻入骨髓的酸痛,恰时口袋里手机震动。 是谁这么晚还给他打电话…… 本来是打算不理的。 可是又想到大约是阿蒙那家伙…… 僵持了半分钟,在摄像头下面明晃晃的开小差和接电话安抚兄弟之间,他叹了口气,想来就这么一小会儿应该不会这么背被师兄撞见,从裤子口袋摸出手机,果然是阿蒙打的。 “喂,霆哥,阿淮怎么样了。”语气里遮掩不住的担忧和浅浅藏着的哭腔。 他微微挪了姿势,偷偷揉了早已算无知觉的大腿,“你别担心,我会尽力帮他的,你先稳住千万别乱了方寸。阿淮让我告诉你,他没事,在里面……没受苦。” “呜呜呜……我……都怪我……” 哭腔不断的从电话那头传过来,阿蒙接二连三的自责。 陈霆只觉喉咙口被卡住一样,没有人比他更懂亲人出事而自己无能为力的心情了。 不过很快,在他一抬眼看到楼梯上,端着一只空玻璃杯,笔直站着的人影时,脑子一懵,涌上感知的全然都是恐惧和害怕。 “先不和你讲了,总之你等我消息。”低音快速说完了这几句,手机拿在手里不是,塞回裤子口袋不是…… 陈晋双目平静幽深地盯着他,慢慢地,一步一步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他面前,气压低得渗人,陈霆明显觉得自己背后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陈晋先去厨房接了杯水,喝了一口又走回来停在跪着的人面前,将还有半杯水的杯子放到桌面上。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陈霆咽了回口水,机械性地抬起手,把电话交到陈晋手里,一点都不敢抬眼看师兄,他可不觉得这次开小差接电话,和平日里受罚偷懒能混为一谈。 陈晋点开他手机屏幕,六位数字密码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输了进去。陈霆听见锁屏被打开的声音真是想钻地缝的心情都有,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无论他改什么密码,陈晋都能知道…… 手机最新通话记录,第一个…… 阿蒙…… 往下翻了翻,几乎都是和阿蒙或者阿淮的通话记录,还有几条没有来得及销毁的短信。 努力想了一下短信内容,虽然并无什么特别敏感的词汇,可也足以让从警多年的陈晋察觉到他在背后的谋划。 唇角冷冷一提,手腕一转,手机毫无预兆砸向地上跪着的人,擦着人脸颊撞到他身后的墙面上,厚重冰冷的一声“啪——”后,他那个质量不算太好的手机在地上四分五裂,电池都摔了出来。 陈霆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在心底哀叹运气背,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此刻地上那柄黑黝黝的皮带分外扎眼,空气凝着了半晌,陈霆大约知道了这冷寂中师兄在等什么…… 比起来身上的疼,面子上的实在算不得什么了。他慢吞吞抓住地上的皮带,又捧在手心里,缓缓举起来,举过头,捧到陈晋面前。 “我知道错了。”抿抿唇,又尴尬地接了句,“你别生气……” “你哪一次不知道?”冰冷的一句话砸过来,“你哪一次明知是错,就没去做了?” 这些话,他一句都无理反驳。 打小他就是犟脾气,说是任性妄为也不算过,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现在是有分寸有能力的,虽然这些在陈晋看来都是提不上场面的胡闹。 可是这确实是他现在能拿出的所有,为父亲所做的,机智和勇敢。 “我真是把你惯坏了。”淡淡的一句,暗含一种约束不严的自我失望。 这话不是没道理,毕竟比起他爹管他的规矩手段,陈晋已经算得上非常仁慈了。 有的时候他爹也会说陈晋,‘你太宠这小子了。’ 陈晋拿走他手里的皮带,凉声道,“起来。” 由于这语气不辨喜怒,他也不敢贸然讨饶,撑着地面缓了缓才咬着牙扶着桌椅站起来,瞥了眼时钟,其实前后也不过跪了两个钟头,却感觉过了一个世界那样漫长,全身的伤痛黏腻着密汗,又因为害怕背后生出层层的寒意。 “啊欠……” 陈晋看他一眼,他红着脸揉揉鼻子,毫无预兆又打了两个喷嚏。 毕竟现在才入春,夜晚山里的温度还真没有达到温暖的地步,跪了两个小时的他现在手脚都是冰冷的。 第45章 第二十七章 责罚(上) “上楼。” 淡淡说完这两个字,陈晋已经转身往楼上走。他楞了一下,赶紧跟上去。 “去书房,把锦盒拿过来。” 进卧室前,陈晋扶着门把手轻飘飘一句话,让跟在身后想着如何讨饶的人脑子一懵。 “什……什么……”他不太确定的哆嗦两句。 “现在才开始害怕,未免有些太晚了。”陈晋打卧室,“哐”一下将皮带按在柜子上,看着他,眸色微冷,“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 显然重复一遍的背后是有代价的,他慌忙摇了两下头,急匆匆往书房跑,从柜子里捧出那方锦盒,却像捧着个烫手山芋,恨不得将这东西从楼上给扔出去,纵然一步□□的磨蹭,还得是低眉顺眼分外乖觉地拿给陈晋。 武装带厚重的皮质材料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历经岁月光辉的洗礼,外表腻着的那层油光亮得灼眼。陈晋将它拿在手里简单对折,金属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陈霆听着一震,整个头皮发麻生出夺门的怯意,可是能从陈晋手底下逃走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他可不想被揪回来以后吊着打。 “褪裤,平板撑,单手。” 命令简单明了。 可是真的很难做到,大约陈晋是觉得他长大了,见面以后挨的每一顿都给他留足了颜面,他以为不会再被这样没皮没脸的罚了,没成想这回他还是触到了他这个师兄的怒点。 陈晋看他不动,也不催,只是平静的开始数,“三、六、九……” 他茫然地看了师兄一眼,后者只是安静的数数字,突然他反应过来,这串数字的意思,整个人机灵了一下,顷刻什么面子里子都被扔到九霄云外。摆好姿势的时候,陈晋“十五”的话音刚落。 陈霆小时候可比现在倔的多,有时候杠上了对着干就是对着干,挨打不肯自己撑好耍赖瘫在地上,陈晋就这么数,从一开始“一、二、三……”到现在的“三、六、九……”。 诶…… 这数字涨的速度,都快赶上物价了。 姿势刚稳,武装破风的一下就甩了下来,厚重的声响连带来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一颤,低低哀嚎一声,又觉得这样太丢人了,憋红了脸把后半声压回嗓子里。 臀面上本来就捱了数十下力道颇重的皮带,早已青红泛紫,陈晋抡着武装带,一道压着一道,从臀面到大腿,十五下碾了三组。臀腿上还好只是泛青,臀面上颇惨大约要不了几下就会开花。 只是十五下,他就根本撑不住了,最后一下声落,摇摇晃晃的身体“哐”一下砸地上,头上的汗和被疼痛逼出的眼泪都混在一起,他狠狠拿手背蹭了一把。 “现在脑子清醒了吗。”凉凉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 条件反射摇摇头,突然惊觉不对,赶紧又点头。 陈晋并不满意,抬手,武装带“啪”一下甩在他背脊上。 “唔……”毫无预兆地□□出声,这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乖顺地回答,“清……清醒了。” 陈晋绕着他走了一圈,给少的可怜的时间让他缓口气,“撑好。” 挪一下,身后和背上就撕拉开的疼,他有些服软,露出求饶的神色,凄凄艾艾地看向师兄。 回答他的是一片低压的冷漠。 陈晋为什么生气,怎么会这么生气,不是没有理由,只是…… 如果现在从头到尾坦诚,就功亏一篑…… 可武装带太厉害了,一下就抵得上十下的皮带,他实在是撑不起来,下意识扶着床边蹭着地板往里缩,即使知道只要陈晋想抓他,这种挣扎就毫无意义。 “哥……” 天知道他现在有多狼狈,一头黑发黏在脸上,浸透汗水和眼泪,双臂止不住打颤,裤子挂在膝弯不上不下。 “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过来。” 没有因为他现在有多可怜而心软,简单的指令还是不夹杂任何感情从那张薄唇中吐出。 陈霆没有办法违背,却也没有勇气去实行,一瞬间僵持着,他只能一抽一抽地仰脸看向陈晋,表达自己真的不是在违背他,是真的挨不住了。 “哐”一下,武装带被陈晋用力放在桌面上,冷气四溢,“管不住你了是不是。” 这话吓得他一抖。 陈晋从锦盒底下抽出平日里查功课的戒尺,走到陈霆面前,凌空点点,“跪好,手。” 比起武装带,戒尺实在是太温柔了,已经违背了一次命令的他缓足了气,笔直跪好,把左手摊了过去。 “两只。” 陈霆一顿,缓缓地又把右手也递过去,双手平摊着,眼瞅那柄油光水滑的乌木尺子放在他两手掌心上,他却躲不得跑不得…… “自己数。” “嗯……额……多……多少下?”微弱小心的一句话,他实在不想捱没尽头的戒尺。以前他爹揍他从不规定数目,都是打的觉得够数了,那就够了。陈晋一般不这样,大多还是让他数着数字,有个盼头。 “你觉得呢。”陈晋眉梢一挑,瞥他一眼,目光似寒潭,看得直叫他背后发凉。 “我……我……”这数字,说少了不行,说多了也不行…… 他挣扎了半分钟,试探性说,“二……二十……?” 毕竟十五下武装带都已经挨成那样,谁知道这戒尺会下多大的力道 谁知陈晋听到这个数字后浅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睛,“五十下,不准哭不准闹不准躲,姿势坏掉重来,自己数。” “啪……”尺子敲击入肉。 还没反应过来,第一次已经落下。 “重来。” “啪!” “一……” 就在尺子砸进皮肉的那一瞬间,他就吐出这个数字,甚至根本来不及集中思维去感知疼痛,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数尺子上。 “七……” “啪!” “八……” 尺子落下的力道一点儿都不轻,大约是前阵子查功课的时候总是挨,比起身后,手掌上的疼到还是稍可忍耐,不过这种忍耐只在前二十下上。 “唔……二十一……” 低低的抽泣已经压在每一声报数里,他几乎是花费了所有的毅力才忍住没缩回在戒尺凌虐下已经肿起半寸的双手。 陈晋突然停了一下,好心提醒,“不准哭。” 他用力闭了下眼睛,两片睫毛上都染上了亮晶晶的水汽,总算没让这被疼痛逼出来的眼泪流出眼眶。 第46章 第二十七章 责罚(下) 陈晋将戒尺平稳的放在他双手掌心红肿起的那道愣子上,轻轻敲了敲,提示他将掌心舒展开。 “啪!” “二十二……” 短暂的缓解并没有让后面的戒尺变得好挨,通红肿起的双手不碰尚且火辣,每一板子抡下去都恍若热油浇在上头。 “三十……” 双臂微微颤颤,天知道他是花了多少毅力才没有躲开。 “不准动。” 陈晋停了手,瞪着警告他,“你想重来吗。” 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既可怜又委屈地瞅着人,压抑着抽抽鼻子,狠狠摇了摇头,努力绷紧手臂。 最后二十下打的既重又缓慢,戒尺敲进皮肉里,他双肩就跟着一颤。 数完了数,他几乎是瞬间收回了双手,冲肿胀的掌心吹气,虽然这并不能缓解多少热辣的灼痛。 陈晋等他缓了一缓,才说,“罚跪还敢接电话?” 他使劲摇了摇头,闷闷的说,“我不敢了。” 陈晋放下戒尺,又拿起那条渗人的武装带,几乎看得他整个人条件反射的往后躲,可根本就无路可躲。 “转过去,趴好。” 这个命令让他僵在那儿,如果说第一个十五下是因为他没有及时的遵从命令,挨戒尺是罚他罚跪的时候接电话,那现在…… 是要算总账了吗…… 算算之前挨的鸡毛掸和皮带,是不是都白挨了,他哑声说,“你以前说过的……”卡了卡,“一罪不二罚。” “转过去。”还是凉凉的三个字。 前面挨的还算心服口服,现在除却不能忍受的疼痛外,他确实是想不到自己还做错了什么,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要。” 其实这些年一个人的历练已经让他性子里的那种倔强收敛许多,此刻若不是陈晋这样逼他,大约他还是会能挨就挨。说到底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陈晋都太少对他如此严苛,如果一向能宠则宠的人突然一改态度变得如此冷漠,就算是自己再理亏,也难免会觉得委屈。 “你转不转。” “我不。” 陈晋微微点头,整张脸都绷着,握住他一只手腕,用力向上一提,他整个人受力被拎起来压在陈晋膝上。 他想挣扎,双手顷刻被反绞在背后,连着三四下武装带就抡了下来,尽数压在臀尖上,青紫的皮肤下密密麻麻渗出了小血点,这次压抑不住的呼痛声从嗓子底冒出来,此起彼伏。其实前后陈晋也不过压着一道楞子抡了六下,细细密密的血珠从破损的伤口里冒出来。。 等到陈霆的抽涕声低了下去,陈晋才说,“我说过,如果你敢再碰和Netherfiend有关的事情我不会轻易饶你。” “我……” “虽然你把我书房的资料放回原位,可是满满都是抹不去的痕迹,联合阿蒙阿淮做的事情,你当真以为我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 这次陈霆沉默了,毕竟一道道都是事实,本来就没理。 “上次是三下,这次六下,还有下次,就再翻。” 陈晋顺势给他拎到床上,转身收好武装带和戒尺,在抽屉里找出急救箱,翻腾出碘酒和棉球,又去楼下找了冰块装在保鲜袋里用毛巾裹着。 回来的时候,只见陈霆闷闷地枕在双手上,别过脸,一点儿也没有要理人的样子。 “手。”陈晋坐在床边冲他说话,他也充耳未闻。 “陈霆。” 警告的声音扎入他耳朵,他赌了气,不理人就是不理,有本事抽死他算了,省的嫌他添乱。 陈晋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正好压着那道武装带抡的楞子上,他抖了抖,终于别过脸冲陈晋喊,“你到底为什么啊,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陈晋趁着他仰脸冲人发火的空子,一把扯过人胳膊,将他两只手按在冰袋上。 陈霆见人不答话,更是气闷,甩手将冰袋给推扔到床下去。陈晋本来余怒就微消,被激得抬起手冲着那脑袋就想下去一巴掌,可是抬到半空中,看着那张可怜巴巴又倔强的脸往后哆嗦着缩了一下,又下不去手,浅浅叹了口气,把冰袋捡回来,扯着陈霆的手又按回冰袋上。 语气总算软了下来,“你再扔,到时候疼的又不是我。” “哼!”从鼻腔里发出这一声,他又别过脸。 陈晋取了剪刀,撕拉一下剪开他身上的衣料,露出后背上长长短短的楞子。 处理伤口又是一顿折磨,特别是臀上那细细密密流血的伤口,先用双氧水处理干净了脏血,再上了一层碘伏,淤青淤伤的地方只是轻轻上了层药膏,没有给他揉伤,总归是想让人消停几天,没想着让这顿打好的那么快。 药膏擦到陈霆后心上那块早已愈合,痕迹却没那么快消除的伤疤时,陈晋顿了一下,平静的说,“我先帮你处理一下,明天打电话让尹钧过来给你看看。” 擦到胳膊上的楞子时,陈霆躲了一下,转脸瞪着陈晋。 后者有些无奈,“你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还能改变什么?” “……” “你说我不信任你,那你信任我吗?” “我怎么没有信任你。” “那就把事情都交给我,老师的死,我会给你调查清楚,那个组织背后涉及的人我会一个一个揪出来。” 陈霆撇撇嘴,“这不一样……” “我不能把你放在危险上,如果你出事,我没法和老师和师母交代。” “不用你……”后面几个字被陈晋带着无奈又心疼的眼神赌在了嗓子眼里,他再怎么样也不能如此不知好歹的拒绝这份来自兄长的保护,这是身为他的长者,骨子里带的一份尊严。 扁扁嘴,还是败下阵来,“知道了。” “睡会儿吧,一早我让尹钧过来。” “……” 陈晋给他掖好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眉心紧蹙着,薄唇微抿,最终什么也没说,关了床头灯。 这条路上,还会死很多人…… 是谁…… 也不可以是你。 第47章 第二十八章 君子协议 大雨从后半夜开始下,连着前两天被雨水断断续续浇湿的山路,坑坑洼洼到处都积了水,尹钧的车开得分外小心。 难得这大雨瓢盆的早上不用值班,早计划睡个懒觉,谁知一早七点多,就被陈晋一个电话从床上扯起来,八点赶到安全屋给陈霆检查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困意尚足的尹医生,懒懒打了个哈欠后,继续忙着手底下换药的活计,“啧啧啧”了几声后,嘟囔着评价,“你这是踩着老虎尾巴啦。” 陈霆闭着眼睛,闷闷哼唧了两声,换了个手臂枕着,“踩脑袋了。” “什么?” “老虎脑袋……”撇撇嘴,又懒懒接了句,“能不咬我嘛。” “噗,胆子够大的啊。”尹钧收拾好他身上破皮流血的小伤口,拿手抵抵他,“时间差不多了,拿给我。” “恩……” “你这……有点低烧啊。”尹钧抬头看了看手里的温度计,嘟囔了句,“给你打一针吧,好的快一点。” “恩……”他心不在焉的应了一下,蓦然又扭过头瞅着尹钧,不可思议的说,“我这屁股,你还打得下去啊。” “唔……”刚要撕注射器的人顿了顿手,又撇了眼那色彩斑斓的臀,耸耸肩,“我和陈晋说给你物理降温吧,但要是还持续低烧,针!还是要打的。” 陈霆摆了两下手,“开点药就行,不用找陈晋看着我。” “呦,这都指名道姓啦。”尹钧边收拾急症箱边说,“这话不敢当着陈晋面说吧,你可小心点,他那脾气不容易点着,可一着那就得高压水枪喷,你可仔细点。” “真啰嗦。” “嘿,小祖宗,我可好心提醒你呢。” “知道啦。”陈霆嫌弃地瞅尹钧一眼,“我现在就是想和他对着干也没资本啊,老虎毛又不能常薅。” “薅什么?”陈晋端了早餐进来,只听了个话尾。 陈霆立刻闭嘴,扭头不说话了。 尹钧尴尬的呵呵两声,“没什么,我拉他闲聊呢。” “恩,他怎么样?” “都是皮肉伤,就是有点低烧,唔……先物理降温要是明天还不退,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他打一针。” “行,麻烦了。” “呦!”尹钧略有点受宠若惊,“我帮你在手术台上取子弹缝合伤口的时候,怎么没听你一句谢啊。” 陈晋一个眼神剜过去,“楼下有早饭,你吃不吃。” “诶,我吃饭去。”说着冲床上的人使了个‘好自为之’的眼神,“你俩慢聊。” 陈晋看床上的人一眼,放下早餐,腾出一只手去摸他的额头,陈霆直接躲开了,闷哼一声,“没事。” “那吃饭吧。” “不想吃。”他往被子里钻了钻,“拿走。” “我数三下。” 又是这招,他一拉被子蒙住脑袋,表示自己什么也听不见。 陈晋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伸手扒拉他头上的被子,“也不怕闷坏了,出来。” “唔唔唔(不要。)” 陈晋双手插怀盯着床上那一大团白色挠了挠耳后,扯了凳子坐下,“呐,我们各退一步,打个商量行不行。” “……” “阿淮的事情,我帮你,但是作为交换,后面的事情,你不能再插手了。” 他愣了愣,花了点时间反应,他这师兄向来说一不二,可从来没奢望过在昨晚一番折腾后,还能改变主意…… “真的?” 他从被子里露出头,看向陈晋,欣喜之中又露出很不信任的表情,“你不是在骗我吧。” 学聪明了…… 陈晋双手抱怀,往后一倚,挑眉,“你觉得呢。” 老狐狸…… 陈晋确实不会怎么骗他,只是要以他以后不插手与Netherfiend相关的任事情。 唔…… 脑子里迅速盘算利弊,这对于常人来说,怎么看都是一场只赚不赔的买卖,可是对于他来讲,这实在是亏大发了,这不就是说这几年他削尖脑袋的折腾都白费了嘛。可现在除了陈晋这边,他实在是找不到任何能够救阿淮的方法。 “你可以慢慢想,给你一小时,过时不候。” “我……”他舔了舔唇角,琢磨着左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反正以前阳奉阴违做的也不在少数,现在还是眼前的事儿重要,嗫嚅了两句,面上还是不情不愿的说,“我答应你。” 话音未落,他明显看见陈晋的瞳底浅浅浮上一层笑意。 其后的话,果不其然应了他心头那层不好的预感。 “鉴于你在我这里的可信度实在是低的可怜,我不想和你再君子协议了。”陈晋慢条斯理的从床头放着的早餐托盘下抽出一张纸,递给他,“咱们白纸黑字写下来,签字画押。” 陈霆接过来,顿时被纸上的字击得有些懵,五雷轰顶可能都不足以表达他当时的感受。 纸张上的内容简洁明了,大约就是他答应陈晋不再插手Netherfiend相关事宜,陈晋会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做救助阿淮的相关事宜,谁有违背,谁就受三百下武装带。纸张末端是约定的有效期…… 五十年…… 五十年Netherfiend估计存不存在都不知道了。 “……” 他蓦然有点后悔刚刚答应的太快,这摆明了下套等他钻呢,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总归阿淮不会坐五十年牢是不是…… 陈晋从床头柜子里找出一只笔,率先在纸张上签下名字,再递还给他,表情看起来风轻云淡甚至有点悠闲。 他握着笔,目光流返在纸张和陈晋的脸上,怎么也下不了决心签,三百下…… 从最初的三下,涨这么多…… 这数字是坐了火箭吗…… “哥,我觉得吧,这个数字是不是……太……苛刻一点,而且武装带……”结结巴巴组织措辞,“也是我爸送给你的是吧,回头抡坏了可对不起用过这条武装带的革命先烈们,所以……” “恩。”陈晋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是吧!所以我们……” “回头搞一条新的,我一直觉得美式78号黑鹰款很好看,唔,你觉得呢。” 屁…… 又不是抡你,你当然觉得好看,那金属扣、那光亮的厚重的材质…… 陈霆一点儿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秉承他自己一贯走一步看一步的行事作风,动笔签下了名字,连纸带笔一起扔给陈晋,“你爱用啥用啥。” 后者忍着笑,“还吃不吃饭了。” “吃!” 吃饱了才有力气和披着虎皮的老狐狸斗智斗勇。 “中午还想吃什么,我让小星给你做。” “小星就记得你喜欢吃辣。”他不乐意的嘟囔了句,“上次好不容易给我煎个萝卜糕,还加了辣椒粉。” “就那一次你也记这么久,得了你,烧退了前先喝粥吧。” 陈晋收拾好他刚刚吃完的碗筷,给他接了杯水,“我要出去一趟,记得半小时后吃药。” “知道了。” 第48章 第二十九章 疫症(上) 大雨下了一天没停歇,晚上的山路太难走,陈晋直接住在了尹钧处,给小星打了通电话,吩咐盯着陈霆物理降温和吃药吃饭。 第二天的雨势并没有小的趋势,反而噼里啪啦下的愈加凶猛,好在前天夜里陈霆已经退了低烧,除却身后的伤痛,是能吃能睡。 连着三天暴雨,降水量赶超三年内雨水量总和,各地都出现了洪灾,离他们安全屋很近的青山区地势低洼,几乎整个城市的雨水都从排水管流到了青山区的大运河里,那河堤不堪连续三日大雨重负,在第三天上午九点左右,河堤崩塌,大量河水混着雨水袭涌进周遭居民区,一楼几乎是瞬间就被淹没,二楼岌岌可危。从北方的青山区开始,东南角年代久远的老居民区也开始出现大量积水,有居民被困在楼中的情况。 陈晋从那天因事外出后就没回来,除却大雨天山路难走外,就是在河堤崩溃时临时受命,放下手头一切工作到灾区支援。 好在安全屋地势较高,除了雨天山路难走点,山体有少数滑坡现象外,并没有因这场雨受到什么影响。家里的粮食蔬菜储备都足够,能够让陈霆和小星呆上一个月也不成问题,即使出现断电的情况,屋里也有独立的发电机设备。 陈晋给小星去了几通电话,就赶赴洪灾最严重的地区,救助被困的居民。在几乎要过脖子的洪水里,泡了一天,晚上休息的时候才发现手机里外都浸了水,总归行动的时候用的都是警区内部的无线电,手机坏了并不妨碍什么,一时间他也就没有去管它。 大雨不停,河堤难以补修,眼前洪灾也还未歇,灾中的居民只能全数被安排在附近大大小小的学校里,各地志愿者闻声都赶往青山区受灾最严重的地段帮忙。洪灾带来的灾害有些超乎预设的想象,已经有抵抗力较差的小孩和妇女开始出现腹痛恶心的症状,甚至有连日疲惫工作的警务人员也出现相同的症状,一时间不排除是霍乱,大部分人都不能出隔离区。 陈霆失去和师兄的联系整整三天,好不容易从尹钧那儿得了点消息,再也坐不住,伤没好就想往灾区奔。 尹钧劝他别添乱,小星也让他别惹事儿,他就郁闷了,好歹也算是半个警校高材生,怎么就成惹祸精了,前后这么多人看着他。 不情不愿又挨了两天,这惹人烦的大雨终于停歇,不过受灾区被隔离的病患却越来越严重,甚至已经出现了三起死亡。一时间,灾后重置工作,全部被这突来的病疫打乱,首当其冲的是一直奔在前线的武警官兵和医务人员。 每天只能通过电视新闻报道去获悉最前线的情况,这点透过镜头和文字的报道对于陈霆来说,简直是薪火里的半杯水,既珍贵又效用甚微。 陈晋忙起来又不给他回个电话,好容易找到个号码打到临时灾区警务处,张嘴半句话还没说呢,就被他那个远在十几公里以外忙得“灰头土脸”的师兄兜头一顿数落,前后来回就那两句。‘怎么养伤还不安分,好好在屋里呆着,闲的慌就自己看书,不知道这电话是接紧急事情的嘛,别给我添乱。’ 他那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前三个字还没出口呢,电话那头已经是“嘟嘟嘟”的忙音了。 陈霆一阵郁闷,这老晋行事做风是越来越像他爹了,啧…… 想想就渗得慌。 第六天天刚擦亮的时候,密布在天空上头的乌云终于散去,放了晴。 像是灰暗里照入一缕阳光,让灾情前线抢险的人都犹然从心底舒了一口气,大雨应该不会再来了。 虽然身上的伤并没有好利索,他却也不想继续窝在屋子里长蘑菇,偷偷摸摸给小星留了张字条,上面手语画得七歪八扭,就这还是费了七八张纸画得最好的一张了。驱车开了五个小时到了灾区前线,严重积水地区已经被十几台抽水机连日工作从地下水口抽走不少,但还有过膝的水,灾民多多少少被转到了高地临时帐篷和附近的学校里。 陈霆兜兜转转了半天,才找到师兄,在青山区南边一处搭建帐篷的高地里,先帮忙搬运了半日物资,才去和陈晋碰面。虽然是偷偷摸摸来的,可好歹也搭把手帮了忙,陈晋迎头敲了敲他头,说了句,“下不为例。” 陈霆算是下了车,就没停过,各处帮忙,晚间在帐篷里和陈晋一起吃泡面,忙活了一天他自然饿得前胸贴后背,狼吞虎咽吃了一碗马上还要再泡一包,陈晋却没吃两口,直接全吐了,吓得他一跳,手一抖半包佐料撒了一半。 “哥,你咋了?”陈霆赶紧拧了瓶水递过去。 陈晋接过去喝了一口,没两分钟又吐了,连着胃酸。这回陈霆被吓得不轻,赶忙跑着去叫医护人员,陈晋拉了他一把,有些晕眩,没拉住。 小慧护士先给他量了体温。 37°5,低烧。 “陈警官,这样的情况有多久了?” 陈晋瞥了眼一边满脸担心的小师弟,委婉的说,“也没有很久。”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晕眩,胸闷,呕吐大约从什么时候就有了?” 陈晋不太好意思的说,“两……两天前吧。” 陈霆一听,脸色瞬间拉下来,瞪着陈晋。 “这么久了?您怎不说啊。”小慧护士瞪了人一眼,“咱这儿设备不齐全,隔离区都是才低烧的病患,您这个情况早送A院了,我建议您赶紧去A院做一下抽血检查。” 小慧收拾了东西便往外走,“来的路上我也给尹医生打了电话,他昨天跟着急救车去A院了,他也强烈要求你先放下手头的事情去医院一趟。” 陈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可是看行动他并没有立刻启程去医院的意思。 现在也算是非常时期,各大重案调查都放下,来灾区支援,又发生已经有致死的病症,前线缺人手…… 确实缺的厉害。 第49章 第二十九章 疫症(下) 陈霆可不管,送走小慧回头就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啥可收拾的,连续忙这么久天天泡在雨水里,自然是连件干净的衣服都没有。 陈晋浅浅说了句,“别闹。” “啪!”陈霆将只装了一半的背包砸在桌子上,横眉冷眼,“我闹什么了,合着生病的人又不是我。” “……” “平时说我不会照顾自己,弄得身上大伤小伤的,你看看你,好意思说我吗。你以前怎么说我的,哦,感冒才好还敢下泳池,身上有伤还和人打架,那你呢?现在好意思说我?” “……” “起来,去医院。”陈霆一把扯着他胳膊。 “阿霆……” “你叫我爹也没用,起来。” 陈晋甩手一巴掌拍在他身后,嗔怒,“没大没小。” 病了的老虎不如猫,陈霆深谙这一点并不畏惧现在的师兄,被不轻不重拍了一下瞬间炸毛,跳出半步远,指着陈晋,手抖成了帕金森,哀怨道,“你还打人,我为你好诶,你蛮不讲理,我爸要是在,要揍你我我……我才不拦着。” 戏真多…… 吵得陈晋脑仁疼,单手扶住额头,摆摆手,“打住,去把叶霄叫过来,我给他吩咐点事情。” “吩咐完了就走?” “嗯。” “行,拉钩。”格外认真的伸出手。 陈晋被他搞得一头黑线,甩手拍开,“幼稚。” “我上有兄下无幼,我不幼稚谁幼稚。”逗完生病的老虎,陈霆见好就收,“我去给你叫叶霄,你在这儿呆着可别乱走。” 陈霆走后他才方得一片清净,忍不住摇摇头,吐出三个字,“真啰嗦。” 经过五个小时的行车路程,才到A院,陈晋前些日子全凭精神吊着身体,如今蓦地歇下来大有病来如山倒的趋势,到医院量体温已经飚上39°1,这温度长得快赶上今天楼盘股票了。陈霆记得师兄以前基本是不生病的,大冬天都能穿个裤衩去冬泳,当时自己可还是裹着羽绒服在岸边瑟瑟发抖。 一连串的检查下来,医护人员突然变得神色有些凝重,尹钧急急忙忙赶过来,看了那一连串检查报告,在陈晋耳边说了什么,吩咐另几个护士带陈晋去做别的检查,不让陈霆再跟着。 陈霆自然不乐意了,尹钧和他好说歹说也不听,还是陈晋说了句,“我这儿连件干净的衣服都没有,你回去给我拿两件过来。” “唔……” 不是很乐意,但是他又没道理反驳,瞧陈晋这一身还皱巴巴还沾着泥巴的衣裳,不大情愿,闷闷应了。 陈晋揉揉他扎人的头发,“乖了,去吧。” 那个时候,陈霆几乎没有料想的到,那天医院的一面,几乎是有可能成为今生之后寥寥几面中,差点两隔的一面。在此后的很多天,他都只能隔着玻璃,静静看着穿着隔离衣的护士还有医生进进出出。 没想过这次因为洪水带来的疫病会如此严重,像是一种新型病菌迅速泛滥开来,虽然无当年发非典如此致命,却也如非典一般,让各区各地警备起来,这种疫病起初的现象是低烧不止,随后发生胸闷、晕眩、呕吐,如果症状无法缓解,会高烧昏迷,身上出现青紫色斑块,血流粘稠度升高,血流缓慢,影响心脏和呼吸道,直致死亡。发病就在一个礼拜之内,如果控制得当几乎是可以治愈,但是也免不处有进入第二期的病人,常规抗生素和消炎药已经起不了作用又因身体机能差,致死的案例已经有前几天的三四条人命,增长到十几个了。 那天他回去拿了两件衣服,再到医院尹钧就拦着,说陈晋睡了不让他见,恰巧叶霄打电话给他,央着他去搭把手。 陈霆只得让尹钧转交衣物,奔赴灾区,在前线忙运物资忙了两天。 小星不知从哪儿听说陈晋病了,又哭又闹死活都要陈霆回家一趟,拿新炖好汤去医院。 一盅拿中药材慢火熬了五六个小时的鸽子汤,浓香扑鼻,小星就给他留了一小碗,其它全装保温壶里了。 陈霆暗暗咋舌,“偏心,不是一般偏心。” 小星还收拾了些陈晋换洗的衣服,让他一起带过去,还打手语让他回来给带点东西。陈霆本来就不太懂这些厨房做菜的东西,何况现在还是手语表达,那就更看不懂了。 小星打了三遍有些着急,跑进厨房给他比划,他还是没看懂。 这么蠢…… 小星气得踢了他一脚。 “诶呦,姑奶奶,我又不是陈晋我是管吃不管做的,你打的那些手语我真是看不懂,这样好不好,晚些时候我回来带你去山下不远的超市一趟,你要啥你自己买。” “……”小星看了他一眼,面露迟疑。 陈霆浑不在意摆摆手,表示就这么定了,把保温壶和干净的衣服拿上车,驱车去了医院。 他到医院前台问了陈晋的病房,护士直接给他指到了隔离区,陈晋已经高烧昏迷神智,意识并不是很清楚。 尹钧穿着浅蓝色隔离服,从隔离区出来,摘下口罩,神色看起来并不轻松。 “不是说没事吗?”他死死盯着尹钧,那目光暗含浅浅的水光,又灼热得,让人无法直视。 尹钧知道陈霆想听他说什么,可是…… “我很抱歉。” “你什么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手有点发抖…… “阿霆,你先稳住,现在陈晋还在观察,他身体素质一直很好,新型抗生素也起了一些作用,不一定会有最坏的结果。” “什么叫不一定。”低低吼了句,眼眶灼热,一圈都红了,“他不就是发个烧吗,最多感个冒,什么最坏的结果……” 浅浅叹了口气,从业这么多年,接待的病患家属太多了,可是这并不能让他面对家属歇斯底里的质问时有麻木心理,甚至愧疚和无力感会一次比一次增大,何况现在躺在隔离区的,还是多年挚友。 缓过来的陈霆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无理取闹,浅浅几个呼吸后,闷闷的道歉,“对不起,我不是冲着你的……” “……”尹钧点点头,拍了他的肩,“我会尽全力救他,你……” “我知道,我会管好自己不出乱子的。” “……” 陈晋的情况并不算稳定,发烧断断续续,高高低低,陈霆一度担心自己这个师兄要是活过来却烧傻了怎么办,后期陈晋身上开始出现青紫红斑,甚至用上了呼吸机,他只想着,傻子也好,傻子还能欺负不会还手是不是…… 每天小星都煲了汤让他给送来,问及陈晋的情况,他都只能说,“不错不错,昨天把你煲的汤都喝完了,我瞅着这病他养完是得胖了。” 实则…… 全靠营养液吊着的陈晋,病况下,几乎以他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其实每天看着情况一日日坏下去,他都难过得想哭,可又强迫催眠自己。 会好的,会好的…… 陈晋是什么人,在他心里是无所不能的…… 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狗带的…… 第50章 第三十章 血清 陈晋的身体素质确实强于普通人,普通发病七天内不缓解会致命,他到是死撑着,徘徊在第二期反应的中后期拖了十几天。 但陈霆也头疼…… 连续几天院里给他发的病危通知,都快有枕头那么高了,晚上守病直接枕着睡。 陈晋有时候难得清醒,陈霆就穿上隔菌服坐在床边和他说说话。虽然他极力掩饰了,陈晋还是看出了他深藏在心底深处的恐惧,密密麻麻像是落入蜘蛛网的猎物,动弹不得,一心只能等待被狩猎者吞噬。 陈晋像很多次一样,轻轻拍在他手面上,透过呼吸机浅浅说了一句,“等等,别怕。” 只此一句,他觉得心底的委屈和恐惧好像被打开了阀,眼眶一阵温热灼烫,但他忍住了,握住陈晋的手,嘻嘻笑着,“小老虎成了大病猫,哈士奇被欺负了,冲谁诉苦去。” 闻言,病床上的人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 “所以,快好起来吧。这两天我总是想到以前的事,还记得那年,就是我16岁的时候,你答应我生日带我去长白山滑雪的,可是你因为工作爽约了,说第二年再带我去,可是我17岁的时候……” 一场大火,家破人亡…… 异国它乡,新的身份、新的名字、说不出来的心情度过了17岁的生日。 “所以啊,这次你逃不掉了,爽约了六年,你可不能再拖了,等你好了,必须带我去。” 陈晋点了点头。 陈霆抿了抿嘴角,又继续说了点,什么小星今天煲了什么汤,灾后重建到哪儿了,疫病并没有扩散,只是在青山区小范围爆发而已…… 终于…… 两天后,上头什么医疗科研组派送来了刚刚研制出来的抗病毒血清,陈霆几乎是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这支血清上。 还好,血清的效果比想象中要好太多,当晚的血检报告,陈晋体内的各项指数都趋向正常,转到了普通病房。 别人的家属都是松了口气,放下心去休息,他到是兴奋的一夜合不上眼,半夜三更辗转反侧,愣是激动得翻出两盒泡面,去开水间接了开水,端着面碗回病房的路上有个带着隔菌口罩的护士与他擦肩而过,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转头看了一眼,默默走了两步,还是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又回头,发现那人已迅速消失在转角处,大概是从小在父亲和陈晋身边养成的警觉,他不自觉放下手里的泡面跟了上去。 纵然跟的很小心,但是很明显,那个护士进入值班室换了衣服出来后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脚步加快出了医院,绕进昏暗的小巷里。 这个人,果然是有问题的…… 在那人回头的时候,陈霆躲入拐角,整个背都贴着冰冷阴湿的墙面,心跳蓦然跳的很快,等了几秒,他试探性探出头,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身后有人狠狠拉了他一把,随即被捂住了嘴,他哪儿能容得这么被偷袭,瞬间反手向人袭去,谁知对方是个身手了得的,对他这套功夫,一招便制住了。他反应自己毫无胜机时,已被反绞住双手,捂住嘴,按在了墙上。 几乎是瞬间,刚刚他站的地方,一枚子弹深深钉入墙面,激起徐徐尘灰。 幸而他已经被拉入另一处隐蔽的地方,躲过一劫。 “嘘!不想死就别出声。”耳边传来这浅淡的声音,低沉严肃。 他从这里辨别出,这个人应该没有恶意,三四十岁左右,男性。 被跟踪的女人,短发及耳,她轻轻伸手捋到耳后,露出半截蓝牙耳机,漆黑的机身上闪烁着星点红光。侧着身,面容融在身后直射过来的炽白车灯里,在街巷潮湿的墙面上投出一道悠长,如鬼魅般的身影。 那女人瞥了眼那转折的小巷口,浅浅勾了唇角,将目光放向远处,“零,走了。” 直到车灯消失,引擎渐渐远去无声,他才被身后的那人放开,借着浅淡清凉的月光,看清了这人的面貌。 棱角分明的眉眼,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凌冽之气,暗藏浸透岁月消磨的沧桑。所有的感觉综合起来,还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和他父亲还有陈晋身上,一模一样的感觉。 那人带着蓝牙,吩咐道,“好好跟着,这次不能再丢了。” “你……是……” “Fn15237。”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顷刻立正挺背,甚至敬了个礼,“是,长官。” 话出口,陈霆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正要懊悔,那人已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医院。” “是……” 一路上,那人都在关注蓝牙那边的情况,十几分钟后,蓝牙那边不知传过了什么信息,令这个从骨子里带着冷傲的人,浅浅勾起了一半的唇角,那是一种让人背后生寒,好似猎物掉入陷阱,将被撕裂的喜悦和杀气。 那人吩咐了几句,便挂了蓝牙,沉静的眸子上下扫过站着的人,面上除了一贯的严肃冰冷并没有什么其它表情,声调也是一如既往的公事公办,“陈晋和我汇报过你,我对你的过去,也知道些,我曾和你的父亲信息共享,一起合作过。” 信息量很大,他微微握紧了拳,有些警备的看着面前这个人,说实话,不管在明在暗,知道他的过去的而不会伤害他的,他只相信陈晋一个人。 “哦,对了,我姓谢,现在是陈晋的直属上司。”谢长官微微侧头,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像是X光扫射,直将他看了个透,“你……”微微点了头,似乎在赞同是什么,“王大可那件案子里的小功臣,也真是,和陈晋说的一样,少年意气,太冲动。” 陈晋居然背着他,讲他坏话? 唔…… 虽然明面讲,他也反抗不得,可心里还是万分不乐意,淡淡瞥了面前长官一眼,多少带着点不甘心。 本来还想着这位长官方才救了他,又是陈晋的上司,知道的一定不少。可现在看来套话的机会渺茫,何况刚刚还被□□了一下,如今心里就是有一百个疑问,也是一个都不想说了。 心底暗暗不服气着,闷闷说,“还有一会儿就天亮了,我答应给师兄买早餐的,我先走了。” “站住。” 居然条件反射的站住了,他暗暗骂了自己,怎么这么怂,就应该潇洒有气场的走掉,输人不能输阵仗。 这位长官的话平平稳稳递了过来,清清凉凉不带着任何感情,却实实在在是一句让他万分窝火的话。 “麻烦不找你,你就不要找麻烦,聪明可以,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就是不成器的小聪明。” 陈霆扭过头怒目瞪着那人,恶狠狠的说,“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没失去过,你不会懂我。” 那一夜后,他再没了家人,孤身一人…… 磕磕绊绊…… 在美国独自熬过的日夜,绝不是这些坐在高位抓抓小贼就拿勋章受表彰的人能懂的。 他对于这个掩藏在黑夜里,吃人不吐骨头组织的那份恨意,早已远远…… 超越所有人的设想。 那位谢长官幽黑的眸子里,依旧古井无澜,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梢,从鼻腔里浅浅哼了一声,玩味似得说,“是吗,那你最好,够聪明。” 哼…… 陈霆瞪着那人远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位长官的话,不管好话坏话,都让他来火,衍生出少年时期什么都要和他爹对着干的叛逆。 走着瞧吧。 比陈晋和老张还啰嗦的,谢长官。 第51章 第三十一章 星陨(上) 豆浆…… 米饼…… 包子…… 唔…… 陈霆拿起油条犹豫了下,病人吃这么油腻的好像不太好,最后只拿了一根叼在嘴里,口齿不清地问小贩,“多少钱?” “十元。” “唔……,给。” 回医院的路上,又买了些水果。 陈晋已经醒了,面色尚且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很好,整个人套在蓝白条纹病服里,稍见单薄却并无孱弱之感,懒懒靠着床,在看早间新闻,手里把玩着手机,见他进来,吩咐道,“小星来电话,让你回去一趟拿东西。” 肯定又是煲汤啥的呗,默默在心底吐槽,一定又没我的份儿。边支起病床上的餐桌,边没话找话,“我第一次和小星打电话也是被她惊到了,不识字又不说话,居然会摩斯密码,想想也是你教的。” 陈晋并不否认,依旧把玩着手机,“你昨晚做贼去了是不是。” 是,我还被你上司□□了一顿。 陈霆端着杯豆浆默默翻了个小白眼,“我是做贼的那块料吗,我捉贼去了。” “哦!贼呢?” “跑了,诶呀,大早上你审犯人呐,赶紧吃饭,一会儿小慧护士来给你打点滴,空腹又觉得难受。”陈霆想了想,哀怨地嚼了两口米饼,“你不打算给我买个手机吗?” “……”陈晋看他那一脸委屈样,不自觉的想笑,咬了口素馅包子,“你自己怎么不买?” 瞧瞧,瞧瞧,这是砸了人手机之后应该有的态度吗? “我还没毕业,我没钱。” “没钱拿三十万给人还债?” “唔……” 陈霆有些懊悔,怎么又知道…… 陈晋握着杯子喝了两口豆浆,眼睛都没抬,“怎么不说话了?” 说啥…… 我还能说啥。 哈士奇斗不过小老虎,还能怎么办。 陈晋向他伸出手,“□□给我。” “嗯?” 低着头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眸有些茫然地看着伸过来的那只手。 “防止你乱花钱,先把□□放我这儿,用钱往我要。” 不是吧…… “我都二十二了,你还管我零用钱……” “三十万零用钱?”陈晋戳了他脑门,“少废话,拿来。” “……” 老天爷,你咋没让小老虎烧成大傻猫呢,这对长年被欺压的哈士奇不公平。 默默从口袋里面掏出那张卡,不情愿的放到递陈晋手里,虽然这卡里的钱他并不怎么用,可是…… 还是忍不住肉痛,小金库没了…… “瞧你这点出息。” 陈霆才不管话里的揶揄,老大不高兴的摆着脸,眼神万分哀怨,“那你给不给买手机,我要触屏的,指纹锁。” “买,你去挑,我付钱,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 驱车回安全屋的路上逛了趟超市,买了心水许久的那款手机,当然刷的是陈晋的卡,半道碰着推销新型VR眼镜的,他想到上次带小星去安全屋子山下不远的超市买食材和中药材的时候,小星曾对这个神奇的东西看了好几眼。 那时候他一心担心着还在病床上的陈晋,也没心思琢磨别的,现在想想小星当时看起来确实是挺喜欢这玩意的。他转悠了一圈顺手给买了,反正刷的是陈晋的卡,多贵也不心疼。 “小星你才醒啊?” 陈霆边放下手里的东西边吐槽从沙发上朦朦胧胧醒来的姑娘,“啧啧啧,看肥皂剧也能睡着,你不是最爱看帅哥的么。” 小星打着哈欠白他一眼,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摸进厨房,从炉子上温着的汤盅里一勺勺舀出清澄的汤水装进保温壶里,眼眸半合着,陈霆倒吸口凉气赶忙从她手里接过勺子。 “得了吧您,我真怕你手一抖把这一锅好汤给摔了,你最近怎么这么困啊,上次我回来也是,你就趴在桌子上睡了,手边还放着没剥完的毛豆。” 小星挠了挠鼻尖,低着头没接话。 “对了,我给你买了个VR眼镜,就是带着能看见立体影像的东西,我看你上次挺喜欢的,待会儿我教你怎么用。” 小星好看的眉梢一挑,跑去陈霆拎回来的那堆东西里翻腾,笑得唇角都快到了耳朵。 过了会儿汤盛好了,陈霆将盖子拧紧,准备去快速冲个澡换身干净衣服,路过客厅的时候小星已经带着VR眼镜“呵呵呵呵”笑个不停了。 陈霆不禁吐槽,真孩子气。 不超过五分钟冲了个澡,又去陈晋的房间收拾了点干净的衣物,大包小包拎着下了楼,小星又侧躺在沙发上睡了。陈霆有些无奈,这姑娘睡着了还带着那么重的VR眼镜,放下手里的袋子,走过去小心的替人摘下来,刚一动人就醒了。 那双睁开的眸子些许朦胧,下意识看向他的时候,竟藏着如秋日黄昏阳光的色泽,一半明媚一半忧伤,在两个眨眼后,小星打了个哈欠,又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你是不是生病了?”伸手去探人的脑袋,被迅速躲开了,小星还顺势推了他一把,打了串手语。 “什么?”打的太快没看清。 小星又打了一遍。 谢!谢!你! 的礼物…… 愣了愣,随及豪气地摆摆手,“小事小事。” 反正花的也不是我的钱。 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再不走一会儿赶上下班高峰期,路上又得堵个半死,转身之余小星突然拉住他的手,右手按在左腕的串珠上轻轻一划,那串珠直接滑到了陈霆手腕上,他感觉掌心□□,是小星左手指尖扣在他掌心,有节奏的轻点了几下。 摩斯密码,唔…… 他愣了两下,下意识回答,“这个又坏了?要我带给陈晋?” 小星只是浅浅浮起唇角,眼底亮晶晶的,随意点了下头。 “那我走了,你要是还困就上屋里睡吧。” 她点了点头,还是浅浅笑着,很温暖。像是路边的小雏菊开了花,白白的瓣,鹅黄色的蕊,岁月静好的开着。 那天的阳光很好,大片光束从沙发后面那两片大玻璃折射进来,静静浸了她一身,那纤柔的身体几乎要融化在这光束里。 那算得上是这个名如星辰般的姑娘,在陈霆毕生记忆里所能搜索到的,最后一幕。 第52章 第三十一章 星陨(下) 提着大袋小袋走到病房门口,里面正有人低低浅浅的说话,隔着门听得并不真切,他蓦的停住脚杵在原地,忍不住将耳朵往门上贴了贴。 病房里有一面大的玻璃窗,采光很好,窗前摆了两只藤椅和一方玻璃茶几,流水般的阳光静静流淌进来,陈晋一身蓝白的病服被照得泛黄发暖。 他放下手里刚刚看过的一沓资料,递还给身边的人,“这一次,他们是花血本了。” “这件事为了不引起恐慌,只有一些高层知道。” “那些被病菌培养出来的虫子,已经做了处理了吗?” 一身劲黑休闲衫的男人单手搭在那一沓夹着厚厚资料的文件夹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指尖,“这些培育过的飞虫,生命周期不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繁殖功能,身上所携带的病毒也只能通过血液传播,目前只在青山区发现这种携带病毒的虫子,昨天生化科研部也派人去调查了,今天晚上报告会出来。” “确实意料之外,根据少的可怜的MT初始资料,做到这一步……”陈晋微蹙眉,“那血清被他们拿到手,逆向推倒的话……” “MT的完整资料,我就是死也不会交给那些人的。”浅浅淡淡的一句话,笃定似得,平静海面下早已波涛暗涌,“但是张警官生前拿到的那份名单,还是要尽可能的找到,我怕……” “六年了……”陈晋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自己扎了许多针孔的手背上,略带苍白的肤色下,一个个淡青色血管纵横交错,像老师死后留下的那一团团无法解开的谜语,枉自所有人都称他是张向宇门下高徒…… 他却连一份名单都找不出来…… 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一种清浅的自嘲,“真的存在吗?”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一阵沉寂。 陈霆有些奇怪,咋突然没声了,又往门上凑了凑。 “什么人才容易遭灭口?”谢长官突然说,随即耸耸肩,收起文件,起身,“知道的太多。” 说着目光里冰凉的光华,浅浅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我们都已经是身在泥泞的人了,所以我也是不太建议小孩子掺和大人的事情,只此为止,不能再多了。” 眼底短暂的浮起一层疑惑,随即像是明白了,陈晋紧绷着下颚,赞同般点了头。 “再给你偷懒三天。”谢长官在他肩上拍了拍,语气难得有几分轻快,“三天后,开工。” “好。” 听着听着里面又没声了,陈霆暗暗怀疑自己的听觉,半张脸快贴门面上了,木门下突然传来锁头转动的“嘎嘎”声。身体反应比脑子快,身子一闪,迅雷不及掩耳地溜进转角处,身体贴墙,屏住呼吸。 只听见来来往往医生和护士的脚步声,练过他们这行的人可能走路都没声吧,以前写作业打盹,他老爹从背后偷袭,屡屡被抓他都得懊恼一阵子,怎么就听不见脚步声儿呢。 掐着时间,算着人该走了吧,探出个脑袋迎面就撞到一块黑色不明物体,吓得连退三四步,小心脏都跳到嗓子眼了。 那人站如松,深黑的瞳孔不着情感地扫过他,淡淡开口,“警校现在,除了窃听课,还开了偷听课?” “谁谁谁……谁偷听了,我……我才来。” “嗯……” 那目光穿透力很强,像是x光能将人从里到外都看透,怎么和他老爹混一窝的都这么难对付呢…… 阿西吧…… 还是道行太浅…… 在他准备挺背立正给这位谢长官敬礼认错的时候,那人浅淡飘过一句,“进去吧。”就迈开长腿走了。 咦…… 他脑袋里突然冒出那种曾经在武林界叱咤风云的高手打遍天下无敌手以后退隐江湖,脾气好到没朋友的和蔼前辈…… 想到一半他被自己这个想法深深恶寒了一下,甩了甩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现在才胡思乱想。 陈晋还坐在藤椅里晒太阳,微微闭着眼睛,带着少有的慵懒,像只酒足饭饱后敛了戾气的大懒猫。 “唔……小星给你煲了汤,麻油鸡汤,给。” 陈晋抬了眼皮,接过他手里的汤碗,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下个礼拜就要报道了吧。” “啊……”陈霆舀着汤水的手顿了一下,撇撇嘴,“是啊。” “东西都收拾了吗?” “还没……”他若无其事的坐到另一张藤椅上,垂着眼睛,“但是今天回去,我看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嗯,缺什么到时候自己再买,就是到学校以后可不能再胡由着性子了。” 我有那么让你操心吗? 暗暗吐槽,还是砸吧着嘴回答,“知道了。” “要是胡作非为再被叫家长……”陈晋将喝完的瓷碗放到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顺着声响,陈霆瞅见他哥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话里藏着揶揄,“就负荆请罪吧。” 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形势将会对他很不利,眨眨眼睛瞥见陈晋肩头露出浅浅一道疤痕,因为有病号服挡着,只能看见小半寸。陈晋这些年是不怎么穿领口较低的衣服了,若不是这病号服是圆领的还真看不见。 这伤…… 五年前,陈晋把哭泣不已的他搂在怀里,他靠在人的肩头埋头痛哭,确实闻见了遮掩不过去的血腥味…… “是……” “……?” 陈霆舔舔唇角,指了指他肩头,“那时候的伤吗?” 陈晋缓了一下神,反应过来,自己也低下头看了眼,没多大反应,只是拉了下衣领,随口应着,“是啊,早好了。” 陈霆随便嘟囔了句,“缝合的真丑。” 紧接着他就感受到了冷冰冰的目光,颇不乐意的眨眨眼睛,伸手摸了摸鼻尖,“又不是说你丑,瞪什么。” 陈晋突然抓住他摸鼻尖的手,那力道重到骨结都发白。 “怎么在你这儿?” “出门前小星给的,我猜是又坏了吧,让你……”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被陈晋一把甩下,那人还穿着一身病号服已经摸起电话,风风火火走了出去去,快到陈霆在原地懵了两秒,就看不见了身影,这才赶忙抓了外套去追。 可惜…… 一步没有跟上,往后步步都成了错。 那山头漫天飞舞着花火,消防车里三层外三层停在山脚下,陈霆开车紧随陈晋赶到,入目的…… 就是尚未被扑灭,烧着天际的光火,和浓腾翻滚直冲云霄的黑烟。 小星…… 第53章 第三十二章 暗夜(上) 陈霆这才反应过来,甩了车门就要往上冲,被陈晋一把拉回来,接着几声爆炸震得整座山跟着一动。 “来不及了……” 爆炸的余声里,陈霆差点没听清这句淡淡的,不着感情的一句陈述。 “什么来不及,现在说不定还来得及。” 陈晋的手,依旧死死箍着他,整个面部紧绷着,幽黑深远的眸子映着这漫天的光火,竟毫无暖意,只有无边际的冰冷。 “完了完了,安全屋的自毁系统,老大,老大……”闻讯而来的叶宵像炸开了锅,原地崩溃的碎碎念,晃着陈晋,“了不得,了不得,上头会杀了我们的,完了完了完了……” “什么意思……” “一定是你了,肯定是你。”叶宵没头没脑的指责兜头砸来,“老大啊,都说了不要把他往安全屋里带,你非不听……” “叶宵。”陈晋呵斥住他。 “哥……”整条声线都止不住颤抖,被陈晋死死箍住的手极力的想挣脱,叶宵吵吵杂杂说了什么也抵不上他此刻心里想的人,“小星还在里面……,她肯定还在里面……” “冷静下来。” 陈晋伸出手把他搂到怀里,他瞬间什么都听不见,只听见自己快速跳动的心脏。 “现在听我的话,先去尹钧家呆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交给我。” “我……” “叶宵,送他去。” “老大。” 陈晋冰凉的看过去,“按照我说的做。” “……”叶宵不情不愿,狠狠踩了地,“是。” 他不想走,陈晋甩手一下就打晕了他。 这一场爆炸,像是丢入池水中的炮仗,“嘭”的一下,炸开无数水花,有被无辜伤及的池鱼,有被打得东歪西倒的花草…… 还没有等到陈晋联系他,爆炸后的第三天,尹钧家的门就被一行穿警服的人敲开,手里的通令手续完整,请陈霆协助调查。 审讯室干净整洁,一派千年不变的深灰色的调子。陈霆已经静静坐了很久,他不知道那面玻璃外坐着哪些人,可是无论坐着谁都不会是陈晋,与其说他现在担心自己,不如说他更担心至今没和他联系的师兄。他轻轻闭上眼睛,微微蹙眉,连着几日思虑,太阳穴炸开了疼,一堆理不清的头绪像是结成一团的麻线,愣是找不到出路,就这样纠缠在他脑子里。 想的多,太阳穴就炸开痛,痛感直往脑子深处钻,导致眼前反复重现的,都是小星握着他的手,掌心□□,轻点的那几下…… 那串摩斯密码的意思是…… 再见…… 他狠狠闭上眼睛。 小星,你……什么意思…… 你…… 是谁…… 有人打开审讯室的门,一步一步踩在地面摩擦出的声响,不缓不急传入了他耳膜。听声辨人,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腕来缓解太阳穴的痛。 在对方开口之前,先打了招呼,“又见面了,谢长官。” “可惜,其实我并不想见你。” “……” 谢长官将手里的文件放在桌面上,双手环交在胸口,冷冷看着他,“没有录像、监听,现在属于你和我私人交流时间。” 陈霆下意识瞥了眼,屋角的摄影机,考虑要不要相信这个人。 “陈晋作为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现在出了事儿,他责无旁贷。” “你们关了他?” “只是按照程序走而已,不过有一点我希望你知道,陈晋把你带入安全屋,就是给了你和他一样的权利,不过显然你没有这个自觉。” 下意识开始搓着袖口衣料,突然想起来这个习惯必须改掉,他改成双手紧握,指尖陷入虎口里,不知不觉已经掐出一个个月弯型血印。感受到黏黏的血水糊在掌心后,他放弃凌虐自己,一遍又一遍搓着左手腕上的佛珠,缓解心里的崩溃和无措。 “我来这里,也是按照程序,在你的个人账户云端系统里,我们找到了几份被删除的邮件,你要看吗?” 黑色文件“沙沙”摩过桌面,黑洞洞的塑料棱边折射一条淡淡的光斑,几张白纸上密密麻麻码着黑色字体,是几份和匿名人的行动计划交流来往邮件…… 这是一盆泼到他身上,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脏水。 这些信息表明,他老早就知道袭击安全屋的行动,并且是透露安全屋安防弱点的内奸。 温晚…… 脑袋里瞬间跳出这两个字,除了他,陈霆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谁会如此大费周折,让他在白道上混不下去。 “根据这些证据,你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彻骨的冷意从脚底蔓延,死绝一般的刺骨,脑子突然转得特别快,将之前一堆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全部拉扯了出来。 “陈晋和我再三保证过,你不会成为那些人的焦点,但是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那些人,要毁了你。” “不录像,无人监听,我想谢警官今天来的目的,不是判我死刑吧。”他突然浅浅勾起唇角,七分自嘲,“你……,想做什么?” “我替你搭桥,你替我……” 冲锋! 安全屋爆炸事件的影响并没有有持续多久,官方对外宣传是因为山上的工厂天然气外泄导致的意外,索性案发时不属于上班时间,所以没有人员伤亡。没过几天,这则新闻就成了垃圾桶里的废纸。 小星生前知道她存在的人寥寥无几,即使死后找到了遗骸也没有多少人来吊唁,陈霆在接受任命后,说的第一个条件,是请帮这个姑娘立一块碑。 一个月后…… 冬尽春初,眼瞧着都快到夏季了,墓园的守墓人换了位退休的老大爷,人到晚年总是瞌睡,打个盹的功夫,一辆黑色宾利车已经停在入口那颗巨大的梧桐树下许久了。 两个年轻人倚靠着车门,其中一个染着一头栗色的头发叼着才点着的香烟,有一搭没一搭的吐出灰白的烟圈。 大爷从屋子里踱步出来,暴呵一声,“谁家小兔崽子,知不知道这儿不能抽烟。” 吓得那两人一颤,栗色头发的年轻人刚要吐出一句国骂,旁边黑发年轻人推了他一把,“阿蒙,赶紧灭了,就说让你别抽。” 栗色头发的人“嗤”了一声,把烟头给灭了,回头的时候一边揉着头发一边嘟囔,“霆哥怎么还不出来啊。” 黑发的年轻人看他一眼,只说,“你安静一点。” “不是,一会儿还有和德胜的人见面呢。” 黑发少年依旧保持双手环在胸口,靠着车门,一副淡漠的样子,语气依旧平平,“霆哥不会迟到的,你上车等吧。” 第54章 第三十二章 暗夜(下) 一束火红的玫瑰花,静静躺在一块新立不久的碑前,那碑石上没有字也没有照片,可是这碑下,确确实实埋着一个人的骨灰,葬了一段记忆。 “我觉得,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比起惨白惨白的花,肯定更喜欢红色的是不是,所以刚刚去花店的时候,就挑了人家才开的玫瑰,带着露水,特别香。” 静默了一阵,他干巴巴扯了一下嘴角,“你是不是特别不开心,这么久了,我哥居然没来看你?” “他……不是故意的。”目光从碑石上垂到自己的左手腕,一颗颗滚圆的珠体带着浅浅磨损的痕迹,细细地的摩搓还能感受到嘎哒哒的声响,能够想象它以前的主人,一定经常带着它打斗,受伤…… “我今天才知道这是菩提珠,梵语简洁却难懂。” 佛曰: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我只希望,即使在地狱里,哪怕痛苦的活,也不要早早的死去。”抿了抿唇角,压抑着心底一层层袭上来的绝望,“我还不能死……” “好。” 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昏暗的审讯室里,明知此去危险重重,再无归路…… 他还是答应了。 其实…… 曾有那么一刻,他踌躇过。 父亲生前曾无数次叮嘱过,不要做警察,也曾千百遍的告诉他,要听师兄的话…… 可是…… 眼前再次冒出被红色火舌熏染的天际,一声声绝望嘶吼也唤不会的女孩…… 陈晋躺在隔离区,带着呼吸机,惨白无色的脸…… 还没有犹豫结束,他就听见自己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无比的笃定,一字一句说。 “你帮我,困住陈晋一个月,一个月……我在黑道站稳脚跟。” 守墓的大爷悠悠泡了杯茶,坐在屋子前面边逗鸟边小啄一口,袅袅热气打着圈往上飘,隔着雾气,一道黑色的人影逆着光从青白的台阶上走下来,西装贴身剪裁,完美附和身线,他的背脊很直,腰很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面上很冰,几乎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 黑发少年见人来,打开了车门,恭敬的叫了一声,“霆哥。” 陈霆在车上坐稳,报了个地址,“去这儿。” “咦!霆哥,咱下午有……” “你和阿淮去。” “可是……” “开车吧。”语气很淡,却带着让人无法回绝的气场。 阿蒙撇撇嘴,哦了一声后,听话的发动车子。 短暂静默了一阵,他叫了声阿淮,坐在副驾驶的黑发少年转过头应了。 “德胜真正负责人从来没有露过面,在此之前他们如何和我们有任何的合作,都由你代我我出面。” “是。” “上次谈的价位,下次就不合适用了,和他们抬价。” “这样做,会不会……” “他们会觉得我们没诚意,但是在此前的合作里,我们已经尽显了合作态度,如果想要长期合作下去,他们负责人这个态度,可实在不行。”静静摸着手上的佛珠,他的目光似乎飘到很远的地方,幽深不见底,“时轩的场子不算多,所以在洪兴帮倒台前,我还不想和德胜撕破脸。可一味的软让也不是办法,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好说话是因为我们拿出了诚意,如果他们不拿出等同的诚意来,我们也不是非他们不可。” “后天阿蒙和我去泰国,阿淮你把家里这一摊子事儿看好。” “是。” “霆哥,到了。”阿蒙叫了一声,扯开安全带,刚想下车给人开车门,陈霆已经自己开了门,半个身子探出去了。 隔着一辆车的距离,他回头告诉阿蒙,他们那边的事儿结束了,直接回家就行,不用来接他了。 阿蒙原地挑了挑眉梢,欲言又止。 好吧。 霆哥说啥就是啥。 *** *** “我以为,现在道上混得风生水起的霆哥,不会赏我这个面子。” 温晚一边逗着玻璃窗里面的鱼,一边带着打趣的语气调侃来人。 “你倒是胆大,吞了时轩的场子,又和洪兴帮对打,居然还敢单枪匹马来我这儿。” 陈霆环视四周,经典的欧式装潢,顶上吊着的那盏水晶灯细细碎碎的珠体一边旋转,一边洒下一地斑驳,和桌面墙面上着反复细碎的花纹相呼应,直晃得人眼花。 “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了。”陈霆懒洋洋解开外套,“怎么,你现在出现时是什么意思。” “道歉。” 温晚抬了抬下巴,指向桌面。随即唇边扯开一个眉眼温和的笑容,像是邻家少年不小心弄坏了他的玩具,很歉意的赔给他一个更昂贵的。 桌上的文件,是王大可生前和国外多方合作的资料,详细到人名和联系方式,甚至是以前合作的日期和交易方式,这是对于目前正要壮大自己的陈霆,格外需要的东西。 果然…… 当初陈晋对他说,从王大可这条线,他是什么都查不到的。 明显在诓人,是阻止他深入调查的谎话。 陈霆扫了几眼,将这些内容记了下来,转脸将资料一扔,准确无误的掉进玻璃浴缸里,“噗通”一声,玻璃钢的小鱼吓得扭动尾鳍,四散逃脱。 “如果这是你为了那些邮件而道的歉话,大可不必,你欠我的,是条人命。”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温晚乐不可支得扶着玻璃鱼缸,笑了一阵子,那琥珀色的瞳孔才看过来,一半温柔一半戏虐。 “杀了那个女人的,可不是我啊。”温晚靠在玻璃缸上,有一搭没一搭拨弄鱼食。修长的手指抓起一颗颗猩红的颗粒,又啪嗒嗒任由它们从指缝掉落,挑起半只眉毛,像是玉石里渗入了血水,温润又邪魅,“安全屋是个难进易出的地方,周遭布满警戒,而且这么多年了,组织上确实不知道这个女人被藏到了哪儿。到是谢谢你那天带她去山下的超市转了一圈,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她……!” 温晚略歪了歪头,眨了眨眼睛,笑意更深,“看来,你知道的不多啊。” “她是半年前陈晋炸毁了我们组织一个研究点,带出的一个垃圾而已,所以要销毁。” 销毁…… 陈霆冷哼一声,一拳冲着温晚的脸上砸过去,又狠又准,直接将人撂倒在地。 外面的人闻讯,要破门而进,被温晚呵斥住了。 温润的少年,眼底带着不属于他的戾气,盯着陈霆的眼睛,丝毫不在意唇角流出的血迹。 “你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呢?比起陈晋还真是沉不住气,呐,陈霆!不是我杀的那个女人,是你自己,杀了她。” “你……” 额上青筋暴起,拳头捏了捏,最终放下。他冷冷笑了两声,凄凉又悲哀,眼底泛满红血丝,揪住温晚的领口,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十分狠厉,“所有的血仇,我一定一笔一笔讨回来,哪怕是下地狱,温晚!你也一定是被我带下的那个。” 好啊…… 拭目以待! 但是陈霆,现在的你我! 早已身坠地狱,回不了头了。 第55章 第三十三章 大佬(上) 东区茶馆的夜晚深陷于一片五光十色的霓虹中,酒杯碰撞声此起彼伏,浮上眼眸的糜奢醉意是永褪不去的色泽。 将近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总会看见有高高瘦瘦一群男子,三两成堆脚步虚浮,东倒西歪地走出这条街。再晚些能看见脸上尚且带着浓妆,裹着件外套也挡不住窈窕身材的陪酒女。这些女孩的年岁大多在二十上下,走出这条街时多多少少都带着些微醺。有时候她们会被半夜三更游离在外的醉汉调戏,才走上这条路的女孩大多会吓的花容失色,老道些的早已见怪不怪,能巧笑着脱身顺便给这些醉汉些教训。 三年如一日,这条路上的风景总是这样,阿淮早已经看得眼乏。 其实王大可倒台后,确实很长的一段时间影响到了茶馆的生意,但是之后没多久…… 这儿又成了最繁华,也最糜奢的一块地方。 这个城市,总要有个角落,吸收黑暗吧。 瞥了眼腕上的钟表,由不得踩深了些油门。 凌晨三点。 停在了茶馆门口。 一身黑色西装,打着暗蓝色领带的男子已经站在那儿了,正微侧头,和身边的人正说些什么。 阿淮细看了一下,是负责西区场子的吴子。 将车挺稳,他下车,恭敬喊了声,“霆哥。” 陈霆颔首,转头继续和吴子交代了些事。 晚间的饭局他喝了不少酒,在门□□代事情的空子,迎着风吹了吹,酒劲减了不少,却还是难免头疼,单手揉着太阳穴,眼前是车窗外浮光掠影般走过的光圈…… 三年了…… 他的名字在黑道上算是无人不知,别人待他,恭敬之中充满畏惧。 别人只道他的路是越走越宽敞,惹得多少道上的人眼红。而他只觉眼前是一片黑暗荒芜,他走得,一步比之一步冰凉,有的时候身心都麻木了,会萌生死掉会不会是一种解脱的想法。 死? 到底只敢梦中奢望罢了。 两年前,因为他向上冒的太快,引来一次埋伏,为了逃命从高处摔落,左腿骨折,身重七刀,从重症监护醒来的时候,叹一口气之余又舒了一口气。 那一次活过来后,他变得很是心狠。 谁让他不好过,他就让谁也不好过,像是一个发泄点,莫名得让心里感受到痛快。 半年前,有人狙击他,那一枪若不是阿蒙替他挡了,可是真会要了他的命。 弱肉强食,便是如此…… “霆哥,阿翔死了。” 阿淮突然说。 这让他为了分散头疼游离在外的思绪突然被拉回来,心神震了震,到底什么表情也没露出来。 阿翔是警方一个小卧底,和当初还在警校的陈霆一样,是个半吊子,怕人年少气盛所以他根本没敢带在身边,就丢去了一个闲散的手下那里,获取点不重不痒的情报。 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怎么死的?” “上次三叔那儿运货,不是被警方查了吗,就抓内鬼,这小子……做事不利索,被发现猫腻了,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赶到时……人都凉了。” 这些年,死在他眼前的人多到数不胜数,别提有几个是卧底和线人了,有些人他是能救而未救,亲眼看着子弹穿胸,血尽而亡的。从一开始彻夜噩梦,到如今可以踩着人尸体笑弄风云。 连他自己都快唾弃自己。 原来一个人的心是会变硬的,硬到感觉不到痛。 “知道了……”头疼欲裂,曲起食指轻轻敲了眉心,又问,“这次跟到了吗?” “恩,这是传回来的照片。” 他拿过来打开,照片上人脸较为模糊,看来是在离位置很远的高楼上拍的。 短发白衫的依稀可以辨别是温晚,齐耳微卷短发的女子,应该是这一年内接触频繁的D,还有一个也是女子,到是没见过,只是这模糊的人脸,让人看着有点眼熟。 “只有这些?” “是,派去的人查到他们在美国丽莎酒店吃了餐饭,随后他们出海游玩,就……就更丢了。” 陈霆翻着手里模模糊糊的照片,在一张游艇出海的照片上,顿了顿。 “他们身边一直都跟着保镖和杀手,警惕性太好,特别不好跟。”阿淮叹了口气,“好几次我们派去的人都差点被发现,我说霆哥咱们为什么不用陈sir给的人,就算被发现了……” “你又和他见面了?”低沉的声音突然变得更低,与方才的深沉不同,调子里加了三分上扬的冷漠。 “啊……啊!是!”阿淮顿时巴结了两句。 “聊了些什么?” “就是,就是汇报一下最近的信息。” “毫无保留?” “恩,咱最近不是也没什么其它的事儿吗,再说了,上几次您一直私自行动,陈sir他已经……” “我是你老大,还是他是你老大。” 陡然提高的音量,让阿淮差点没握住方向盘,心中一腔苦水。 都是!都是! 你们都是我惹不起的老大…… 当年陈晋复职的时候,作为直属上司,他俩应该见一面,起码交流一下以后工作上的配合和协调,可是陈晋拒绝了。 乃至这三年里,陈霆没有见过自己这个师兄一眼,基本情报和信息交流都是凭借着阿淮这个两个条腿信鸽。 不就是不见吗。 好! 不见就不见。 谁稀罕。 整整三年,两个人愣是一面都没有见过。 阿淮有些尴尬,“霆哥……” 意识到自己显露了感情,立刻又绷回一张冷漠的脸去,谈起公事。 “除了这些,没有其它的了?” “嗯,哦!还有下个月一号,南太平洋旭利号举办一场欢乐盛宴,去的都是组织上合作的大亨,请帖已经送过来了。” “那你告诉陈晋了吗?” 从两年前,陈晋第二十八次拒绝见他以后,陈霆人前人后都是直呼姓名,直到现在每次传话,阿淮都不敢把大佬的原话告诉陈晋。 比如…… “告诉陈晋,这件事让他做好准备。” “问问陈晋他手下是干什么吃的,抓个人都抓不到。” “我都说了这事儿不是我干的,陈晋他怎么还怀疑我,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第56章 第三十三章 大佬(下) 阿淮跟陈霆身边这两年,虽然不是很清楚这两位老大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现在这两位的关系算得上恶劣,而且是很恶劣。 只要提到对方的名字,一个是吹胡子瞪眼,一个是冷着一张脸目光能杀人。 这实在是让他这个夹在中间的人,很难做,都是老大,都是救命恩人,谁也不能得罪。 想了想,他诚实的回答,“还没有。” 陈霆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轻轻“恩”了一声。 阿淮赶紧舒了口气。 “暂时先别说,你去想办法必须查出来照片里这个女人。” “是。”阿淮在一所高级别墅前停了车。 这小别墅,陈霆是两年前搬过来的,经过暗杀,实在是不能在外面随便住公寓了,一定要找个安全系统高的地方。这处地儿就不错,二十四小时安保,附近无可狙击高楼。 “霆哥,到了。” “恩。”陈霆下车前又问,“阿蒙什么时候回来。” “日尼利亚那边似乎进行的不顺利,说是还要几天。” “让他去做正事,可别又给我带妹子回来。” “不会的,上次为这事儿,不是差点被你打断腿吗,他不敢啦。” “记吃不记打。” 唔…… 这话听着真耳熟。 陈霆这三年内,大型受伤的刺杀,就只有那两次,其余大大小小的可忽略不计,最近的一次是在南非谈生意的时候,合作方被敌对的帮派袭击,连带着殃及了他们,死了几个兄弟,陈霆还受了一点小伤。那次的情况和之前在肯尼亚人家设下的陷阱出奇相似,怪就怪在南非的这家是多次合作的老商家了,他们就没有多加设防。 回国后,本来是不打算把这件事上报的,鬼知道陈晋是怎么知道的,开口就问了当时的情况。 阿淮只能如实的说。 陈晋听完后,凉凉哼了一声,说了句,“记吃不记打。” 回头直接和国际刑警,联手端了南非的那几家,坏了陈霆当时的算盘,气得他大佬直砸东西,骂陈晋老糊涂。 阿淮总结过这两个大佬现在的关系,就是…… 联手,上阵杀敌,片甲不留。 日常,相互添堵,从不手软。 诶,何必相爱相杀。 直叫他们这些吃瓜群众,围观之余,常被流箭伤到。 “D和温晚回国以后,告诉我。” “是。” *** *** 偌大的屋子,除了冷冰冰的安全系统,陈霆没有其它任何感觉,扯了扯领口,三两下就脱掉了外套。今晚的饭局,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胃里搅得难受,打开冰箱只有半盒牛奶,看看日期上个月就过期了。叹了口气,又去厨房里倒腾,找到一包方便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总之没过期,拆开煮了随便吃了两口,就去洗了个澡。 这一番折腾算起来前后也没睡多久,□□点还在宿醉里,被阿蒙一个跨国电话吵醒。 阿蒙前后一堆废话,不过是例行汇报工作,说是麻烦被他机智解决了,初期合作已经定下来,语气充分暴露着,求夸奖求表扬…… 在陈霆听见那句,‘麻烦解决了!’“啪”一下就给挂了电话,将手机甩出老远,翻身继续睡。 那头的阿蒙好是委屈,却也没胆子再打一个电话过去。 其实他就是想说,你想买很久的军用美式78号黑鹰款武装带,搞到了。 奈何他老大根本没给他说这句话的机会…… 下午三点,陈霆才从宿醉的绞痛中醒来,在沙发下面摸到手机,几十条阿淮的未接来电。 看来是有急事…… “喂,怎么了?” 如果说娱乐圈是个更新换代特别迅速的时代,黑道这个圈子,也是这样吧…… 毕竟人命在他们眼中,还抵不上几包□□。 十七岁以前的陈霆,是一心要逃脱父亲和师兄管束,想走出不一样人生路的中二少年。 十七岁到二十五岁,一腔热血,就是将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绳之以法。 如今的他,一腔热血冷却成了满腹算计,他算计黑道里的,也算计白道上的,甚至…… 也算计过陈晋。 只是从来没算计成功罢了。 “楚彧死了。” “呵!”他没什么意外的冷笑一声,“善后工作做做好,别让陈晋看出什么来。” “可是,霆哥……” “就这么办。” 楚彧…… 美籍华人法警。 最初见到这个名字,是在陈晋书房的资料文件里,后来他想起来了,这是负责他和他妈妈身份更变的警察。 当时匆匆一瞥,并没想很多,后来…… 一年前,他在黑道的势力越来越大,通过白道上的帮忙,横扫各大小帮派,让他成为了行业的龙头老大,接触了海外同行,将大笔金钱一起投入到了一个名为第七研究室的地方,合作生产一些药品。利润比不上售卖□□,却可以从这个研究室拿到更多新型的毒品配方,算是价高者得。 这个研究所的负责人D,是个短发齐耳的女人,身边常年跟着一个若影若现的男人,叫零。 零身手了得,陈霆自觉就算和陈晋联手,最多也只能和人打个平手。 D和温晚的关系不可言说,既像是多年好友,又宛若是相互利用。 陈霆看见这个女人的第一眼就认出来,她应该是在医院与他擦肩而过,被他和谢长官同时跟踪的护士。 不可思的事情在后面。 那是一次研究所组织竞争最新抗菌体的盛宴,诸多人里,他除了注意到了和温晚坐在一起的D,还注意到角落里只身一人的,楚彧。 虽然只是散场时候的一瞥,陈霆却确信自己不会看露,后期派阿淮去调查了一番,发现楚彧并不是什么好鸟,这个人常年通过售卖手里的情报赚高额报酬…… 陈霆想起来,温晚就算当年在美国见过他,没有可能就会直接猜到他的身份,甚至是张向宇之子。这么说,这个楚彧和温晚和云悠然是有信息情报上往来的。 所以…… 这个人,不可不除。 楚彧是个多年混迹黑白两道的老狐狸,想来也是因为这一点,陈晋才迟迟没有动他,证据不够一招制敌的话,只会打草惊蛇。 可是,这人对他的危险指数直飚最高级,以后打了照面,一定会被认出来,届时铁证如山,光是张向宇之子的身份就足以让他功亏一篑。 在黑道上,想弄死一个人,其实很容易。 并且有些人,死了的用处会比活着,稍微大一点。 第57章 第三十四章 兄弟(上) 美籍法警楚彧,被发现死于家中煤气中毒,经由鉴定,被判定为意外死亡。 叶霄拿到这份报告的时候,觉得这实在是一条无聊到不行的情报,和他们现在调查的事情毫无关系,可偏偏他老大一定要他去找这个法警的尸检报告来。 看吧!看吧! 总不能看出金子来。 嘿! 看完后确实是没看出金子来,他老大到是像吃了冰块一样,整天都绷着一张脸,吓得送文件,叶霄都是一副准备随时英勇就义的样。 自打三年前,那个曾被他们奉为小功臣的人,彻底投身黑道,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叶霄就再也没怎么见陈晋笑过,虽然说以前他老大也是不怎么笑的,没差是没差,就是觉得这前后,有些不一样了。 不…… 是大大的不一样。 其实人各有志,陈霆混了黑道,和他们站在了对立面,糟心是让人糟心了点,可咱公私分开,过了心里那道感情的坎也没啥不好受的。毕竟既不是竹马,又不是血浓于水,有啥能放不下,十几年夫妻那婚说离不就离了,离了还能反目成仇呢。 何况这陈霆对他老大来说,不就是工作时负责的一个小卧底么。 叶霄觉得,他老大这两三年不爱笑了,还是因为安全屋爆炸的缘故。因为那件事,陈晋生生被关了一个多月,接受内部撤职调查。 啧…… 该不会是…… 那一个月,关出心里阴影了吧。 “啪!”一份文件摔在他桌前,叶霄猛地回神,只见全办公室黑压压低着一片人头,个个埋首疾书,而他的顶头上司,正在他桌前站着,威压渗人。 叶霄有些慌,瞥了眼自己开着的电脑页面,一局尚未结束的扫雷…… “这就是你给我写的行动计划?” 低沉夹杂怒气的声音劈头盖脸砸下来,像是大冬天下了冰雹子,直砸得他头晕。 “你脑子被子弹打坏了,还是装了浆糊?” “啊……,老大,我!” “改,立刻给我改。”陈晋冷着脸,“今天改不出来,明天你给去一楼扫地去。” “我我我我,我马上改。” 不是叶霄他怂,是他们家老大实在是说一不二,折磨人的手段那是一套一套的。上次他有个行动熬了三四天夜,回来懵着脑子写汇报,好几个地方出了错,那陈晋真是让他挂着工作牌去一楼陪保洁阿姨扫了一个礼拜的地。 陈晋黑脸的时候,一组的人是大气都不敢喘的,生怕惹火自焚。 “嘭!”极大的一声关门声后,绷着的紧张气氛才像找到排气口,“呼!”地一下松弛下来。 陈晋回到办公桌前,那本楚彧的死亡报压在这两天才整理好,就要提交到内部监察院的罪证文件上,这两沓东西压在一起分外讽刺。 本来还想从这个人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东西,现在…… 总不能撬开死人的嘴吧。 一股子闷气压在心底,“啪”一下,甩手就给打飞了,狠狠推了把桌面,受作用力,他的转椅后移撞到了身后的落地玻璃,“哐”一下又弹回来…… “为什么要让他去,你选谁不好,你选他。” 一月的禁闭,天地早已变色。 他冲进上司的办公室,甩手把陈霆的资料甩到谢长官的桌面上。 比起他一身的怒火,对方还是多年来一派如深潭的沉静,只是微微抬了眼睛,就威亚十足。 “你和我保证过,他不会成为焦点。” “我现在也可以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低沉的嗓音,三两拨千金地回过去,“你的命?”微微抬起下巴,很是漠然,“你保证不了。” “哐”一下。 他的双手狠狠砸在办公桌上,怒视这位顶头上司,额上青筋爆起,双眼通红,唇紧抿着,居然没有半句反驳的话能吐出来。 “你很清楚,陈霆已经护不住了,与其让他没头没脑的乱撞,不如把他放到显眼的地方。” “哼!”冷冷一声从鼻腔中发出的嘲讽,“你我都清楚,那是个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地方,他去了还能回来吗?” “你我都回得来,凭什么觉得他不可以?” “……” “这两年我们的计划难以行动,你不是不知道原因。我们的伙计都是熟面孔,包括你我已经不可能再暗地里潜入这个组织了,陈霆是新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于公于私,你都没得选。” 半晌后,他如同浮在水面上轻飘飘后退几步,耳边旋转着谢长官最后一句告诫的话。 “我原谅你今天的失态,但今后请你拿出职业态度,排除私人关系,你们只是上下级。他是你的剑,利则用,断则弃,如若犹豫半分,就会让一群人跟着陪葬。” 这般冰冷的话,他居然不敢相信会从这位长官的嘴里说出来,他从来没有如此清醒去说过这般诛心的话,“所以长官你,弃过谁?” 回答他的…… 是一片静默。 良久,他听见恍若来自深谷的回音…… “弃过。” *** *** 叶霄觉得最近自己时运不太好,比如行动方案被上司撤令修改了不下十次,比如早上去买早餐遇上大卡车撞自行车,比如走到警司楼下没注意楼上有人擦玻璃兜头被泼了一盆水。 这还不算…… 现在让他更尴尬的是,审讯室里现在坐着的这位。 一身黑衣,嘴角带伤,从眼眸到头发丝都透出冰凉的气息,在一句,“我的律师来之前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就再没了声。 陈霆,这个三内年无数次出现在他们资料中的国内毒枭大亨,如果不是以前和他认识过,叶霄真的不会觉得现在眼前这个人,会是当年那个热血顽皮的少年。 恍若这三年,这个人当三十年过了。 叶霄暗叹自己运气差,不就是回家晚了点,怎么就才狗屎运碰上这位大佬被一群人追杀。 不怪陈霆难给好脸色,结束了新合作的洽谈,阿淮都把他送到家门口了,两辆面包车飞扑过来直接前后夹击相撞,若不是阿淮闪得快,只怕现在他俩就和掉了馅儿的饺子皮没啥区别了。 不过两个小时,阿淮带着律师做完了手续,走到警司一楼大厅,心情不佳的霆哥迎面和刚下会的陈晋在走道里撞了个面对面。 第58章 第三十四章 兄弟(下) 起初的一年,陈霆被请来协助调查的次数多到数都数不清,本该陈晋的工作都是叶霄在干,还真的没机会碰面。 阿淮偷偷瞟陈霆的脸色,这位大佬难得忽闪了下眼神,只是这慌张在黑色瞳孔里一闪而过,瞬间又是冷冰冰的神情,微抬下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倨傲。 相比较之下,陈晋一脸淡漠,那眼神和看一个路人没什么区别,甚至连步子都没有顿一下。 擦肩而过,没有阿淮想象中的火星撞地球,平静的像是一汪结了冰的水。 上车后,陈霆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是静静看着窗外,脸上鲜红的伤,和今日晴空万里有些格格不入。 “卧槽,让我找出是谁干的,老子不干死他。” 阿蒙进门后已经骂骂咧咧了能有十几分钟,陈霆只是垂眸仔细看着阿蒙从日尼利亚带回来的合约,确认无误以后才合起来。 阿淮推门进来,“霆哥,查到了,是响虎干的。” “卧槽,这王八犊子,我去弄死他。”阿蒙咋咋呼呼就要召集兄弟去火拼。 阿淮微蹙眉,伸手拦住他,“你能不能别一回来就打打杀杀的。” “嘿,你是不是这两年书念傻了,现在是有人要搞霆哥诶,不搞回去,难道等扑街啊。” “什么扑街,你说话……” 陈霆一甩手里的文件,“啪嗒”一声,那边两个人瞬间噤声。 他双手收回来,十指相抵放在桌面上,沉声问,“吵完了吗?” “……” “……” “阿蒙你先去你的场子里看看,前不久才被扫过,怎么开张做生意才是要紧的事。” “可是……” “快去。” “好。”有些不情愿,还是应了。 阿蒙走后,陈霆才说,“最近有一批货要往下散,找卖家,等到他们第三次往下散的时候,把那些点告诉陈晋。” “是,那响虎呢?”阿淮问,“就这么放着?” “他的场子最近断货了,找几个生面孔,比我们卖的价低一点给他们,钱到账以后,派人查他们的存货点,查到后告诉陈晋。” 这是这些年他们做的老套路了,一直很小心,既得了运作资金,又清除了小喽啰,还降低了白粉的流入量。 今天陈霆是难得话多啊,平时都惜字如金的一句,‘老规矩办吧’。 “好。” “看着点阿蒙,别又沉不住气。” “知道了。啊,那个,霆哥你的伤……” “不用管,你去吧。”说着他已经起身,从酒架上取下一只小菲拉,听见关门声后,开酒的动作顿了顿,左手五指紧紧攥着酒瓶颈,在眼底的酸楚泛上来前,狠狠一甩手,将那只小菲拉用力砸了出去,“哗啦啦”红色的液体夹杂破碎的玻璃撒了一地。 不见就不见,多大点事。 见了当没看见,谁稀罕和他有多熟…… 可是…… 怎么就这么堵得慌呢。 酸涩的感觉还是没有能忍得住,伸出一只手覆住双眼,渐渐掌心润上了一层水汽。泪水没有沿着脸颊流下来,是不是就可以当做没哭过。 三年前就知道,从此以后,是孤身一人了,可没有想过…… 先决绝的人,会是那个向来能包容他的人。 “喂,霆哥。”才将车开上高速,阿淮便收到一条消息,赶紧拨了陈霆的电话,“温晚和D回来了。” 深吸一口气,狠狠拿手背擦了眼睛,净量维持平静的声音,“知道了,还是老地方,帮我定个位子。” 陈霆和D之间这一年才发展起来的暧昧关系,阿淮虽然不尽赞同,却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次也一样,欲言又止,还是应着,“好。” 扔了电话,换洗衣服都没有拿,进浴室冲了把凉水澡,毫无预兆蛰到肩头和后背的伤,疼得嗓子眼里倒吸一口凉气,这才从镜子里注意到背后蹭出的血痕,已经细密密凝了血痂,见伤口并不大也没想着去消毒处理一下,穿上浴袍湿着头发就窝到沙发里,点燃一支烟,静静抽着。 这些年他烦心的事儿不少,却太厌恶喝醉的感觉了,也害怕喝醉,一旦思想被酒精麻痹很多埋在心底的话可能会不小心吐出来,所以这些年他抽的烟要比喝的酒多了去了。 找烟灰缸的时候,瞥见手边茶几上放着一只礼盒,想了想,好像记得是阿蒙连着文件一起给他的,当时并没有说盒子里是什么,可能又是那小子顺手捎带回来的土特产吧。 他没有多想,一手摸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另一只手夹着香烟掀开盒盖,慢条斯理拨开盒子里包裹着物件的纱网和海绵…… “喂!”微微带着凉气的女声,一个呼吸后,略带些许妩媚,“你消息到是灵通,刚下飞机就接了你的电话。” “我定了一桌双人餐,不知道D小姐赏不赏脸。” 他能想到那个女人,现在一定微微提起不着口红依旧泛着胭脂色的唇,短暂的停顿后,嗓调扬得若即若离,“陈先生请的,当然不甚荣幸。” “那……”陈霆突然顿了一下,手还停顿在离盒子半寸的地方,眼睛微眯,没有改变语气,把话接了下去,“那明天见。” 军用美式78号黑鹰款武装带…… 眼睛死死落在盒子里这个物件上,几乎是咬牙切齿给阿蒙打了电话,兜头就冲他吼,“谁让你买这玩意的。” 那头阿蒙一懵,“你……不是,霆哥,那个不是你一直………” “滚!” 强制挂了电话,他憋在胸口的那口气似乎散了点,不再堵得慌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慢慢漫上心头的落寞感。 如果不见就是不见,起码还抱有希翼…… 没有冷冰冰的眼神,没有形似路人的擦肩而过…… 他的师兄啊,是登上金字塔顶端的人,而他呢,大约只是个被宠坏了的,为所欲为的小混蛋吧…… 不,现在应该说是混世魔王了。 如果他老爹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 确实…… 回不去了…… 默默将盒子盖上。 是真的,回不去了…… 第59章 第三十五章 D小姐 华盛酒店三十八层的旋转餐厅,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美景,曾一度是本市热搜排行榜上求婚圣地。 陈霆喜欢坐在这里吃饭,楼层很高,不会有被狙击的危险,酒店的安检和保密工作很好,是个难得不需要外出带很多保镖,也不用特地定VIP包间的地方,他一向觉得这种舒适安逸的环境下,人的警惕性是最低的。 D今天穿了一身过膝包臀裙,短发掠在耳后,她的皮肤向来白皙,映得唇如红缨,陈霆点了一首钢琴曲,回过头来,只见她带着一如既往似笑非笑的表情,安安静静的切着牛排。 “《D大调农卡》,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儿吃饭,就是点了这个曲子。” “这儿的乐师换了,听起来,比以前的新鲜了一点。”陈霆说着推过去一个小礼盒,“看看喜欢吗,上次从南非带回来的。” 一对切割精细的小钻石耳钉,不是很大,但是瞧着很大方精致,适合她这种并不是经常出现在社交环境,总是待在实验室看数据的女研究员。 D拿在手中端详了一阵,浅笑着,“喜欢。” “喜欢就好。”他的一双眼睛像是化开了一汪春水,说着低下头喝了一口红酒,才突然挑眉道,“下个月一号,南太平洋旭利号上的盛会,我想邀请你做我的女伴。” “那真是可惜了,那场盛宴,我要和研究所的人在一起。” “主办方?”陈霆露出略遗憾的表情,“看来我只能再宴会上邀请别的小姐跳舞了。” “陈先生身边可是从来不缺美人的,何况盛宴上名流诸多,说不定一眼就看中了谁。” “啧!”陈霆端着红酒抿了一口,“这红酒有点酸。” D一双琥珀色的瞳孔里笑意浅浅加深,却没再说话。 “比起美人,其实我更关心这场盛宴的商业价值,我听说你们研制出了纯度更高的。” “你消息真是灵通。” D的话一向不是特别好套。 陈霆也不着急,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倒不是我消息灵通,只是上次和张总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偶然间聊到了,看样子张总是对这个东西胜券在握了。” D抬头看着他,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那陈先生,也想要吗?” “我?”他挑眉,笑道,“我想要的,比这个,要更多。” *** ***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不…… 一度二十分尴尬…… 前两天阿蒙给大佬带回来一件礼物,是陈霆这两年心心念念要买的军用美式78号黑鹰款武装带,东西到手大佬倒没显得多开心,甩手就给了他了,让他下次和陈晋见面给人家,说是就当升职贺礼了。 什么? 升职? 那好像还是半年前的事儿吧? 可是大佬的话就是大佬的话,必须要遵从。这不,这回见面他就给陈晋带过来了么,可看起来陈警官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只是盯着盒子里的东西愣了一下,随即眉眼冷了下去,撂下一句,“要送,让他自己来。” 这让信鸽淮很为难,只好又把东西捧回去,将话委婉的道给了陈霆,大佬也是冷冷一笑,甩着脸,“爱要不要。” 那…… 这东西怎么办啊。 场面一度三十分尴尬。 还好陈霆没让他尴尬太久。 “月底,你帮我找个地方,让我和他见一面。” “额……,那万一陈sir还是……” “爱见不见。” “……” 阿淮听得心里一颤一颤的,“霆哥,咱这次行动,危险真的特别大吗。” 陈霆轻轻摸着腕上的菩提珠,一点一点扣着纹路,垂着眼睛,看不出半点情绪,“一个区区高纯度的毒品绝不可能邀请这么多人来,这背后……一定有东西。” “那我们真的,不和陈警官合作吗?” “警察掺和进来,如果让他们嗅到了一点点不安全因素,这藏在背后的东西就不会露面。” “你怀疑……” 阿淮有些吃惊,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这个组织盘根错节,像是深深扎入土壤的千年树精,几乎各个领域都有涉及,这背后的老大,可从来没有露面过。 “就算不是,也应该是极重要的人物,或是东西。又或者他们幕后的人,想在这场盛宴里………”突然想起来什么,“我让你去查MT,你查了吗?” “这很难查,属于国家机密,当年的资料都毁了……” 阿淮露出很为难的表情,陈霆一个激灵,“你不会又告诉陈晋了吧。” “……” “你……”气得他真想反手就上去一巴掌。 “我是觉得这事儿只有陈sir能做了,毕竟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 陈霆气闷,摆摆手,“行了行,你去忙吧。” 阿淮确实是在所有死路里寻了条半死不活的路走,求陈晋不是不行,不谈同意与否,只是这三年里他但凡能自己做到的事,很少求别人,何况这还是个…… 他轻轻叹了口气,复又低头把玩着串珠,撇撇嘴,还是琢磨了正事。 第一次听到MT是从D的口中,三年前救陈晋的血清据说就是从这资料里提取的。听D的口气,貌似最初研究这份东西的是Netherfiend,后来因为组织内部叛乱,主研究人员死亡,资料被窃。三年前那场乘着天灾的瘟疫,也是组织用最原始的MT资料培养出携带病毒的飞虫,至使人感染,从而获取血清,程序逆推,希望得到完整的MT资料。不过显而易见,当年被D拿走的血清,是被掉包的,在第一组实验里就被发现了。 盗版质量做的太差,被发现太早,导致很多事儿都没能实行。 如果能拿到MT资料作为交换,对于他打入组织内部实在是有极大的帮助。 曾经他和谢长官提过一次,但是被否决了,原因很简单,MT的完整资料是费了很多人命才完成的,决不能让他当做一场豪赌的筹码。 可是他不死心,因为没有什么比这个筹码更诱人的了。 当陈晋把装有资料的U盘递给他时,内心一阵激流澎湃,别提有多意外了。可面上还装着自持,毕竟从一进门开始,他都端着面子不肯先服软。 第60章 第三十六章 决裂 三年来首次坐下来好好对谈,不管是作为明面上的警匪敌人,还是私下上下级的关系,他们都省略了几乎开头所有人都会干的一步,客套寒暄。 一桌子丰盛的菜,两个人没有动筷子也没有喝酒,阿淮其实挺疑惑的,不就是交流工作吗,大佬怎么还又请客又送礼的,虽然看表情,对方不怎么领情。 还是上次那个装着军用美式78号黑鹰款武装带的礼盒,还是阿淮捧着放到陈晋面前,为了不被伤及,阿淮放下东西后机智的提出来给他们两去望风。 陈霆握着那一小截金属U盘,垂着眼睛,暗自蓄了半天力,才让语气听起来十分淡然,“这里面的东西,是真的吗?” “是。”简洁明了,“但是里面有锁,一步错,就会开启自毁系统。” 他顿时觉得心头闷闷的,好像拿了一把尚方宝剑,却出不了鞘一样。一股子气直冲胸口,让他习惯性的想撂东西,表达不满,忍了忍,还只是浮起一抹冷笑,“既然不相信我,还给我干什么。” 陈晋平静如水的将他看着,那气场即使不说只字片语也十分迫人,陈霆面上抿唇做出薄怒的样子,心底却早已忍不住发慌。 “这东西是无数人命堆出来的,我给了你,能不能用,就是你的事儿了。” “……” “三天后即将开启的南太平洋旭利号,我希望你的行动,可以顺从指挥。” “呵——”他一哂,抬起下巴,三分轻蔑,这是这些年谈判桌上养成的习惯,输人不能输气势,等到他意识到身体自动做出这套回应的时候,已经晚了,话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我也不是在和你商量。”凉凉的回绝回去,既然开头已经没有了温情厚意,索性也不来虚礼,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既然这三年将在外不受君命,陈sir怎么会觉得,我这次就会听你的话。” 陈晋还是那副淡然冷漠的样子,似乎无论他说多么讥讽的话,这个人都能够公事公办,无动于衷。 沉默半响,陈晋才打开面前的盒子,静静抚摸那条崭新的武装带,无比沉静的说了一句,“路是你自己选的,我没有逼你,话!你也可以不听,反正……” 最后那句话,在陈霆听来算是这三年来最难过的。 “你也从来没有听过。” “……” 陈晋…… 这话诛心,震撼痛楚之余,也让他心底那掩藏的愧意一层层泛上来,声调难得矮人三分,话却不肯让,“我有我自己的计划,需要你援助的话,我会告诉你,别给我添乱。” “如果你再任意妄为……” “你怎么觉得我干什么都是没脑子的?”陈晋一句话没说到底,他便已忍不住为自己申辩,委屈之余忽又觉得无比可笑,这一场海上盛宴让他总隐隐觉得不安,而明天是他这个师兄的生日啊,前后思量才干巴巴非要凑上来见一面,这倒好无论他成长到多么独当一面,陈晋总是觉得他轻浮。 “陈sir不喜欢,可以革我的职啊。” “……” 陈晋的目光冷下去。 空气突然凝滞下来,气压低得蜇人。 他吞咽了一口唾液,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有些冲动,难得语气调降下来带着稍微服软的气息,“我知道你因为三年前的事儿一直不肯原谅我,可是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会后悔。但我……这确实是我……” 所有努力了…… 想了想还是没有解释出来,梗着脖子说,“我知道如今我就算做什么你都是看不惯的……”顿了顿,他抿紧唇,又僵了许久,才鼓足勇气如破开什么冰层般,几乎放下了所有的尊严,低低叫了声,“哥……” 很久不叫这个称呼,连他自己都突然觉得生涩和漠然,以后…… 大概也不会再叫了吧。 “对不起。” 始终欠你一句道歉。 这本该是三年前就说的,一直拖到了今天,他想说了,就没有遗憾了,多少个生死存亡的瞬间,他很惧怕没有机会说着几个字。是他辜负了兄长的庇护,是他任性妄为让亲人伤心…… 所以如今怎么着,都是他自找的,还真怨不得任何人。 陈晋突然沉默,只能从微微抿着的唇角判断,心情并不如面上那般无所谓。 看来今天的谈话也只能到这儿了,没有想象中美好,但是也没有预料到的更差了。陈霆默默叹了口气,欲起身走。 “你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我的原谅。”陈晋突然道,眸底很是淡然,说这话时眉梢都没有动一下,“我决定不了你的人生,需要和我道歉的人,已经死在2001年东环高速卡车连环相撞意外里了。” 心口突然像被捣出一个血汪汪的洞,汩汩地往外流血。曾经,陈晋是多宠他,无论他做了什么,生气归生气,挨两句骂不济就再挨几下打,打疼了事后还好好哄着。 所以他既畏惧这个父亲一手教导出来的严兄,也无比依赖,以他为榜样…… 可如今…… 原来这个师兄早将他当成亡故的人了,也好,也好…… “以后……”他突然觉得心底什么东西终于不再紧巴巴的了,一直害怕的,畏惧的,其实早就失去了。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哽了一下嗓子,“还和以前一样,有什么事情阿淮会告诉你。” 他会好好做他手里的剑。 刺入敌人深入的心脏。 以血偿血债。 但是,再不能被人肆无忌惮的抱在怀里宠爱。 是代价。 也是这三年来多少个日日夜夜来,午夜惊醒的梦魇。 却…… 没什么好后悔的。 第61章 第三十七章 离港 南太平洋旭利号离港。 在海上漂了一下午,陈霆觉得有点眩晕,阿淮拿了两片晕船药给他,吃下去睡了一会儿才好。 醒来的时候,巨轮已经在南太平洋海面上漂着了,阿淮递了杯水给他,“D来了。” 他喝了两口缓过困意,“让她进来吧。” D进门瞧他靠在床上才醒的样子,经不住弯了唇角,“到不知道,你会晕船。” “以前不晕的,这次也不知怎么了,可能是受不了船上那么浓重的香水味。” 陈霆朝她伸出一只手,D嗔笑着白他一眼,将手覆在他掌心里,顺势坐到床边。 “清醒点吧,晚上的宴会可不能错过。” 他挑了挑眉梢,眼底还带着一星半点的困意,“怎么?有大人物?” D浅笑着没说话,陈霆轻轻握住她的手,又松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U盘,放到她掌心里。 D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MT的资料。” D愣了愣,突然握紧那只U盘,一向似笑非笑的表情里,居然溢出难以掩藏的喜悦,一向平稳的语调难得带了几分急切,“我们花了很多手段都没有找到,你怎么拿到的。” “它里面有锁,我找了好些专家都没打开。”陈霆懒懒伸了个懒腰。 “可信吗。” “找了内部的人,花了点手段,绝对可信,只是这里面的锁,还要花点心思。”陈霆表现出猫一般的慵懒,“都说你们在找MT,这玩意,很重要?瞧你开心的。” “这是S研究缺的最重要的一项。” S…… D突然改了口,“是我们研究很重要的一项,等到我打开了它,我就告诉你。” “好。”他不在意的打了个哈欠,似乎打起精神了,“那今晚我可以邀请你跳第一只舞吗,礼服我可都让阿淮带来了。” 后者握着U盘,抿着笑,“不胜荣幸。” 星月高照,迎面而来的风里,带着浓浓海水的淡咸味。 晚宴上,陈霆见到了商业、政治、金融、科技等,各类大亨,一时间他有点拎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来参加一个臭名昭著犯罪组织举行的盛宴,还是一个上流社会悠闲到不行的普通联谊。 也许因为这是第一夜,所以并没有发生什么,简单的欢迎致辞,丰盛的菜肴酒水,这对早已在这种场合混得如鱼得水的陈霆来说,做到礼貌风趣的交谈,实在不是件难事。只是在宴会上他瞧见一个熟悉到不能熟悉的身影,那侧脸匆匆一瞥像极了…… 等他和D跳完那支舞,再去搜寻那身影的时候,已然找寻不到。 还是…… 眼花了吧。 下意识摸了摸左手腕的菩提子,不免自嘲,三年前谢长官和他说的很清楚,是小星触动了安全屋的自毁系统,将她自己和那些袭击屋子的人,一同毁在了那场爆炸中,那场意外,是无人生还的。 在船头吹了一会儿风,宴上喝的酒气稍微散了点,D只和他跳了一支舞就匆匆离去,主持宴会的是几个组织内熟知的人,宴会上的人也是以前合作桌上见过的,说话来来去去也都是客套的那几句,没什么新意,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他已经有些倦了。 站在船头看了会儿黑漆漆的海面,浪花一声接着一声拍打船身,他点燃一根烟,夹在指尖,吸了一口,吐出的青烟很快消散在海风里。 温晚穿着一身暗红色西装,端着杯香槟走过来,同他一起站在船头,海风很大,将他的头发尽数吹起,陈霆看见他额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上了年代的伤痕了,温晚人前人后大多留着乖顺的刘海,是以这伤确实很难发现。 “这些年你神龙见尾不见首,到是没想到,这场海上盛宴你会来,看来是有东西吸引你了。” “怎么说我们也合作这么久了,霆哥就不能改一改对我的偏见?”一直都是温和不已的调子,听不出半点谋算人心。 合作? 陈霆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三年来,他忙着在黑道里打江山,温晚是帮了些忙,也添了不少堵,目的虽然一直藏得很好,他心中却也有了几分猜测。 被人捏在手里久了,总得讨回来点什么,否则也太憋屈了。 “偏见谈不上,温医生算计人多了,总是会多心,不过好在你我现在也是扯平了。” 三年前温晚从楚彧那儿拿了陈霆身份变更的文件,使得这些年陈霆行事总是多有顾忌。 前不久他调查到三年前温晚和云悠然与楚彧的交易,好在楚彧是个多心眼的黑警,毕竟是和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做交易,行事总归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陈霆让人在楚彧死前先把这份交易的录音文件拿到手。 “如果你们上面的老大知道,你和云悠然其实早就更换身份,有脱离组织逃跑的意思,恐怕你也活不了多久吧。” 温晚平静地看着海面,如玉的脸庞半掩在黑暗里,双眸幽深,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温和,“家姐所愿,自是至死都要达成。” 云悠然…… 陈霆在心里早就有了计较,三年内他动辄很多人力去搜寻这个女人的信息,却毫无所获…… 前后线索贯穿着,他不得不做更多的思量。四年前的爆炸,云悠然和温晚算是逃出生天,手里既然握着从楚彧那儿拿到的更换身份的文件,可以说是分分钟能够去国外过逍遥的日子。是什么能让人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又回到这早已厌恶万分的生活里来,搅弄风云惹的黑白两道不安生。 “听说你拿到了MT的资料,给了D。”温晚有些感叹,“陈晋居然能说服那个谢狐狸,把东西拿出来。” “我给他们想要的,难不成也是你想要的?” 温晚不可置否,“MT!程序性基因返祖,是组织第一号研究所副研究室主要研究项目,负责人S。” 短短不过一句话,是陈霆连日来调查都陷入迷茫的真相,来的太容易让他不得不去猜想温晚的目的。 “看来陈晋真是信不过你,这些简单的基本信息都没有告诉你。”温晚喝了口香槟似有感叹,“也是,你现在不过就是棋子,他自然不会对你像以前那样上心。” 这话像刀子似得插在陈霆心上,面上却不得不端着无所谓,甚至轻笑了下。 “棋子还有利用价值,难道要像云悠然吗,弃子无用吧。” 温晚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两片鸦黑的睫毛垂下挡住了眼睛,沉默了许久,才幽幽问,“你相信逝者能够归来吗。” 明明是疑问句,却说得好似笃定。 他微蹙眉,露出万分奇怪的眼神,“不信。” “呵!”温晚又笑了,带着三分温柔,四分笃定,最后两个字在他的喉咙里转了一圈终究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他是学医的,却相信这般天方夜谭,自然是换了谁谁都会觉得这是疯语。 “我忘了,霆哥,早就没有至亲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陈霆暗下握紧了拳头,到不是说被激怒,只是一时间恨意和痛楚盖过了所有。 第62章 第三十八章 一号实验室 晚间陈霆回到住处已然很疲累了,身上带着一半酒味一半香水味,还有一些困意,想这MT的资料交给D,他们怎么着也要研究半天,应该没这么快来找他事儿,寻思着今天是要好好休息一下了,前几天都没有怎么睡。 阿淮战战兢兢的徘徊在房口,陈霆看见了有些错愕,“站这儿干什么?” “那个……那个……” 陈霆被他弄得有些烦躁,“好好说。” 门恰时被打开,听声比辨人要快,只听陈晋说,“进来。” 陈霆被吓得困意登时去了一半,整个人反应过来后,立刻环视了周围发现无人才舒了口气,吩咐阿淮把门守好。 进门后他愣愣的将陈晋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确信是本人无疑,瞬间背后冒出股股寒意,几乎是针扎似得往身体里钻。 “你不要命了。” 三年来第二次坐下好好说话,又省去了客套性的寒暄,很多年后陈霆想起来这段日子,觉得好哭又好笑。从他家破人亡之后,他和师兄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少之又少,而每次见面却都又能熟稔得没有隔阂,嘴巴上争锋相对不肯退让,相互关怀的情谊却又是真切的,怎么当时就没有发现呢。 明明几天前,他还说过再也不要见面的话。 “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一个人来。”话出口兀又觉得不对,以陈晋谨慎的性子一定是有计划的,可孤身一人独闯敌营的事儿确实也能干得出来,想当年为这个老爹差点把陈晋打得半死。 “我不管你计划了什么,这儿有我,你给我赶紧离开,船底一号仓有备用救生艇,赶紧联系人把你给我接走。” “松开。”陈晋凉凉说了一句。 陈霆这才发现自己激动得扯住了人腕口,用力颇大。松开时有些尴尬,蹭了蹭衣服也没能缓解得了,可还是担心,毕竟上了这个船就相当于是上了贼船了,像陈晋这样的香饽饽可能最后怎么被吃得不剩骨头的都不知道。他在想这些的时候,完全忘了他师兄其实是个吃盐多于他吃米饭的老司机。 “我让阿淮送你走。” “坐下。” 比起他掩着慌张假扮镇定,陈晋则真的是一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的姿态,陈霆瞥见陈晋手边的半盒烟,努力想了一下这是自己落在床头柜上的。 陈晋抽一根递给他,他愣了一下,看了眼师兄复又把目光落到那根烟上。换做以前他如果敢接师兄递过来来的烟,不…… 以前陈晋绝不可能给他递烟…… 更别说有胆接了。 绝对会被打得半死的。 沉淀下心思后,他摆了摆手。 陈晋收回手,点着了,淡然抽了一口,那烟草味让他不自觉得咽了口口水,偷瞄了两眼那艳红的小火点…… 早知道就接了。 “你……你怎么进来的。” “伪装进来的。”简而盖之。 “你的身份,在这里很危险。” “我知道。” “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做,你没必要自己来。” “我知道。” “……” 知道知道,都他妈的知道,你还来干什么。 陈霆突然想骂人。 陈晋沉默半响,目光从陈霆的腕上移到他的眼睛,“因为S在这艘船上。” S…… 有点印象。 “他是谁?” 陈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送到他面前,那照片上的人像惊得陈霆背后发凉,满眼不可置信。 这…… 这他妈的,不是小星吗? 只是看起来要成熟些,没小星那么瘦,唇角似笑非笑带着一星半点的冷意,小星不是这样的,纵然不会说话,智商也不怎么高,还喜欢看低趣味的泡沫剧,但是她的眼睛里永远是暖暖的,笑起来也很甜。 想起方才在船头温晚的话,他心口蓦得堵上一口气。 陈晋还真是有很多事儿瞒着他。 “有些事情,我不太想告诉你。” “……” 陈晋掐掉烟,缓了一会儿才说,“这个跨国组织存在的时间超过一个世纪,他们真正的老大是个神秘度很高的人,称之为‘老板’。S是我们现在能知道的,离‘老板’最近的一个人物,不排除她手里掌握着整个组织一个世纪以来在研究的最核心技术。” 陈晋顿了顿,似乎并不太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毕竟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只是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知己知彼,才有可能百战不殆。 “他们相信,逝者可以归来,生命可以永生。” “……” 温晚方才的话突然在脑海中闪过,某个想法跃然纸上,他被自己吓得一惊。这三年他搜罗不到关于云悠然任何信息,温晚这前后谋算,说到底是为了这个目的? 可是…… 总有说不通的地方…… “五年前,我卧底到他们的组织深处见过这个S,她只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主研究教授叫Reweak,英国人,是个被逐出学界的疯狂科学家。他们相信人的灵魂可以被提取,注入新的身体,得到永生。在他们漫长的研究过程里,从各地贫困区或者是人贩子手中买来十七八岁上下的青少年,清除记忆当做寄生体封存起来,实验中他们发现本体和寄体之间存在排斥,但是如果从本体提取细胞创造寄体,排斥则会大大减少,他们称这种人为‘复制人’,可是复制人存在很大的缺陷,早衰、器官缺陷、并发症,长达半个世纪的研究,只有一个复制人活到了十几岁……” “小星……” 陈霆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整个人后知后觉惊了一下,茫然看向陈晋,错愕之余满是不可置信。 陈晋点了点头。 “她其实也患有早衰症,还有语言障碍,高密度的学习会使得她大脑无法承载,导致记忆缺失。作为研究体,她的DNA是根据S做出来的,所以组织一直在找她,也因为她的DNA我们查找到了S的一些真实情况资料。” 信息量大大超过他的预期,这是多疯狂的东西,居然这个世上真的存在。 “对于复制人早衰和各种并发症,研究上觉得是基因链在复制的时候没有足够被强化,而这一点在返祖基因上则不同。这就是MT最初研究的目的,程序性基因返祖。它成为弥补复制人基因上不足的极大优势,如果这个组织拿到它,也许……” 陈霆没想过会从陈晋嘴里说出这句话,半带玩笑,却极其认真,“逝者……还真的可以归来。” 陈晋从来都没有骗过他,即使此刻他觉得再不可思议也不得不信。 “真是天方夜谭。” “权利、金钱、欲望……”陈晋双手交叠在膝上,幽深的瞳孔里露出星点嘲讽,“当人性到达一种极端,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能。” 他深深吸了口气,“既然不想告诉我,为什么现在又说了。” “因为……”陈晋轻轻叹了口气,深黑色的眸子难得荡出些许涟漪,“如果你现在还不知道你对付的是怎么一个可怕的怪兽,我怕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半年前,我们在瑞士查到一个保险柜,里面是阿唯帮王大可寄存的一份物件。一张地图,地理位置很偏僻,位于百慕大三角一个孤立小岛屿。” “这就是当时他们要弄死王大可的原因?” 前后线索一连,陈霆顿时有些懵,“那……那那是……” 百慕大三角位于北美佛罗里达半岛,是有名的魔鬼三角地带,据说是此地海洋和大气层发出的波段和其他海洋区域不同,导致磁带异常,常年有很多潜艇、船只、航班在这里消失和迷失方向,难道…… “很有可能是我们一直找,都没有找到的,一号实验室。” 第63章 第三十九章 屠杀 屠杀…… 漫天漫地的血红色。 陈霆没有想过,蔚蓝的海水…… 会真的被染成如夕阳一般的色泽。 与其说这是一场海上盛宴,不如说是一场效忠黑暗的宣誓。 一支只有五毫升透明药剂瓶,在第二日晚餐前端到了每个人面前,一个漂亮的女人出现在大厅舞台上,一头黑色长至腰的卷发,眼似星辰。 陈霆想,小星如果再长个三四年,也会长成这个漂亮的样子吧。 S做了简单到不行的自我介绍,告诉在座诸位,药剂瓶中是研究室最新的产品,请大家试用,可以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快感。 阿淮有些慌,鬼知道这药剂瓶里是什么,想劝阻陈霆,被拦下了。 陈霆不动声色。 暗下观察周遭人的表情,有人接受的很愉悦,有人明显觉得荒谬无比,感受到了被侮辱而反抗。 可是在上这艘船的时候,每一位受邀人员只能带一个随从上船,可以说当船只行驶进入南太平洋,他们的命都实实在在被这人攥在了手里。 反抗的人下场很直接,被带走后,一声枪响…… 尸体直接丢入海中,就是最好处理。 昨夜,陈晋要在他静脉里推入一剂解毒剂时,他还不相信这个庞大的组织会为了更好控制他们使出这样的招数,不过此刻看来,手段凌冽更胜陈晋口中描述的十之八九。 他处之泰然地伸出手,让人将那药剂中的液体推入静脉,在意识渐渐陷入虚迷时,他的耳边反复回响着陈晋昨晚的话。 “那一管药剂里,会有吐真剂的成分在,这个解毒剂帮不了你,阿霆……”算是这三年来难得软下语气叫他了,后面的话淹没在吐真剂发作前短暂的意识里。 “我要你,一句真话都不能说……” 真是神他妈的不能说,晕眩、迷幻、似真非真…… 像是绵绵海水渐渐漫过他的脚背、膝盖、肩部、脖颈、头顶…… 却又像是踩入棉花被面一样舒缓…… 耳边缠缠绵绵而来的,是好听又干净的女声,像是夏季剧烈摇晃后“嘭”得打开拉罐,喷涌而出的汽水,带着些许甘甜的味道。 “你叫什么?” 他用力睁开眼,只有白花花的光影,和怎么也拼凑不全的脸。 “陈霆……” “你是谁?” 耳畔痒痒的,他下意识往一边躲了躲,这女声不如方才甘冽了,带着些许馥郁撩人的酒香…… 感觉快醉死在其中了…… “我是……我……陈霆………”憋了一口气,仰起脸,胸口深深起伏了一阵,澄黄色的光圈大大小小交在在眼前,“是……是亡人………” “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努力睁开眼睛,却又什么都看不清,色彩斑斓的光阴,一圈一圈交叠在一起…… “是什么?” “……” 费了许多力气举起手臂狠狠甩出去,奈何没有打散一片光影,那个声音还不断地回旋在耳边…… “钱……”他虚虚幻幻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权……”狠狠闭上眼睛,“命……” 后续提问在他醒来后已全然没了印象,脑子里盘盘旋旋都是那一堆涣散破碎的声响,短暂呆滞了三秒,蓦地反应过来,一身虚汗地从床上弹起来。 阿淮急忙按住他,倒了一杯水,安抚道,“别着急,没事了。” 他深深呼了口气,才发现自己满头满身的冷汗。 窗外血色褪去,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 脑子从缓了三秒才脱离那种当机的状态,环视了房间发现有些陌生,又不见那人身影。 “这是哪儿?陈晋呢?” “陈sir昨晚见你没事,就先离开了。我们现在在另一艘船上,昨晚他们把你送回来后,没多久就让我们换了船,旭利号就沉了。” “……” 他看向窗外,茫茫蔚蓝的一片…… 原来暗夜已过…… 是黎明了。 “还有,陈sir说,耳钉坏了,就换了吧。”阿淮递上一方小黑盒,里面黑曜石耳钉和他耳朵上所戴款式并无什么区别。 陈霆摸了摸耳垂,将左耳朵上的耳钉取下,迎光眯眼瞧了瞧,整个黑曜石面裂出了许多细缝。 针孔摄像头本来就爱坏,看来昨晚上一番折腾,这个确实是坏的不能用了。 “还有,霆哥……,这个也是陈sir让我交给你的。” 一副隐形眼镜,和一对透明指纹套,虽然没有标注是谁的,可他心底也有了几分猜测。 到底是没能躲过陈晋的眼,他这个师兄啊,实在是颇有当年他父亲风范,洞若观火神思敏捷,自己怎么着都比不上一二…… 陈霆取了新耳钉戴好,轻轻叹了口气。看着目前的形式,昨晚那一遭后,他取得了对方很大程度上的信任。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是一招险棋,亏得陈晋提前给他支了醒,否则现在他都没有命在这儿琢磨下一步计划。按照时间算,还有半个钟头就抵达意大利,Netherfiend据说最早的起源就来自于意大利多党派的黑手党,只是这个说法多半来自于人口相传,并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说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即使是有,现在也只能说是有生意上的合作往来而已。 渡轮靠岸后,剩下的人都是熬过吐真剂那一关,被认定为可信的合作对象。下船时陈霆略略算了一下,人数至少减掉了三分之二这样多。 当天的头版头条是南太平洋旭利号因意外沉船,只有少部分人生还,很幸运的…… 他和那些下了船的人,都是这场屠杀中的幸存者。 可是那漫天的血红色…… 一道道划破天际的枪声后,曾经照满霓虹灯光的甲板上全是洗不干净的污血…… 他突然觉得心很累。 父亲、师兄…… 还有许许多多走上这条路的人,是不是面对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而无可奈何。可是却不能停下脚步,甚至连哀叹的时间都没有,如果这次他再不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实在是太容易被这股黑色的力量吞噬。 “阿淮!” “在。” “去通知阿蒙,那批人可以用了。” 阿淮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声音都微微抖了一下,“霆哥……” “去。” 半晌,阿淮低头应下,“是。” 陈霆看向这一览无余的海面,目光沉了下去。 一号实验室…… 百慕大三角么…… 好! 一口气,连根拔起吧。 第64章 第四十章 离心(上) 下午三点,从渡轮上下来的幸存者在意大利柏茂大厦最高层进行了一场合作交谈,深入后才发现,这个组织内部有一套非常符合流程的,洗钱程序,运作良好的话,将会是共赢的场面。 这不过是初步的利益合作,这些人的目的显然不只是获取大批金钱这样简单,存在超过一个世纪以上的组织,其内部必定盘更错节,积蓄的财富也是不可想象的…… 这场会议上,他没有发表过多的言论,只是在快结束的时候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在座各位都是各个领域叫得上名字的魁首,花了这么多功夫却还只是你们这么一群小喽啰谈合作,是不是太不够诚意了。” 黑色长卷发的女人并没有回答,目光凉凉的扫过他,“陈先生可能搞错了,这不是合作。” “……” “是效忠。” 三个字,让开场好不容易缓解下来的凝重感兀得又低至零下。 “选择你们,自然是看中了你们的能力,但是同样也握住了你们所有致命的关键,你们可以选择身败名裂得死去,也可以选择意外身亡,或者……”浅浅一笑,犹如毒蛇吐信,“誓死效忠。” 话都说到这份上,陈霆算是明白了,不管是船上那一管药剂,还是组织上收集的各类把柄,都是从精神上将他们控制得动弹不的致命武器。 陈霆并没有因为主动权掌握到了对方手中而变得焦急,反而是耐下性子等待。等MT这个抛出去的诱饵什么时候能够钓上大鱼来。 没有让他等太久,从意大利返航时他被请上了另一艘渡轮,行到一半又换了潜艇,连阿淮都被撇在渡轮上。 MT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诱饵,与之相匹配的对方也拿出了极大的诚意来…… 北美佛罗里达半岛,史上让诸多航海家望而却步的魔鬼三角地带,他们的潜艇用了特殊材质可以避免这一因为地势原因所产生的特殊磁场,以极快的速度到达了一所小孤岛上。 陈霆随着他们登陆,入目是非常茂盛的植被,高耸的白色建筑就掩在这丛丛叠叠的绿色里,回头看…… 茫茫大海…… 无边无际…… 这种地方,有特殊磁场保护,船只、潜艇、飞机都很难找到,实在是天然的庇护场所。 即使他此刻已经来到了这儿,也不知道出去和进来的路线,不知道陈晋根据王大可的地图…… 进展到哪儿了…… 可以说,陈晋这儿的进展并不顺利。查到王大可的保险箱和从收到南太平洋旭利号的消息几乎是同时的,得到消息S提取了一大批药剂上了南太平洋旭利号,船已经出发半天了,实在是花了太多手段才登上船,给身在狼窝的那小子送去了解毒剂,否则只怕日后…… 熬过吐真剂那关,陈晋才真正放下心来,那头叶霄给他传来消息,连续几天对魔鬼三角地带进行排查,终于锁定了目标,拟出初定的部署,陈霆那儿却出了岔子。 随身针孔录像机,被关掉了。 按道理来说,这一批新型正正空录像比老一批要更耐用,关机前也没有任何打斗和争吵的画面…… 这不是个好预兆…… 很有可能…… 是陈霆自己关掉的。 隐形眼镜,是S的视网膜结构。 指纹套,是第一研究室主研究教授Reweak的。 这让陈霆很轻松的进入实验室很多禁区,比如实验体报告资料的文档储存室、安放实验体的地下室等。监视器的干扰器撑不了多久,必须速战速决。 针孔摄像和□□都必须安放在极其隐秘的地方,他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悉,是和温晚做了交易才有机会潜入进来的。 回到房间他关掉耳钉上的针孔摄像机,温晚已经等他很久了。 陈霆并不意外,“你答应这次帮我望风,我也答应你的,录音文件我会在离开这座岛之后交给你。” “老实说,我不太想帮你这个忙。”温晚懒懒的窝在藤椅里,手边茶几上摆着一份文件,眉梢一挑,“礼尚往来。” 匆匆浏览了几页已经将他惊着了,即使是从陈晋的嘴里,有关于他父亲当年死亡的真相都是暗杀,可是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份关于他父亲药物后体内各项指数报告。 将信将疑,他还是问出了口,“这是什么……” “你怎么就认为我会知道?。”温晚歪了歪脑袋,尽显少年的舒朗眉眼,很是人畜无害。 拿出文件却还在卖关子,这让陈霆在心底不屑得轻嗤了一声。 “组织的一号副组实验室被迫自销过一次,这份文件算是遗漏品,我拿到手看看发现很有趣。算算时间,组织内部名单遭盗发生在自毁之前,我听说这期间陈晋在卧底。这就有意思了,如果张向宇被当做药人用了一段时间,陈晋居然会不知道?” 八年前,父亲死于一场名为意外实为暗杀的火灾里,可是事实呢…… 还是有东西被隐瞒了下去。 陈霆攥紧了这份资料,转身打开打火机,腥红的火舌舔烧上雪白的纸张,顷刻染成一堆灰烟。 他甩了甩手,抬起下巴,“离间计?你不会以为我和陈晋一警一匪之间,还有什么值得你挑拨的吧!” “家姐和陈晋认识的时间其实比你想的要久,情分也比你想的要深,至于张向宇死后名单不翼而飞,黑白两道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原因……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 “对了,张向宇的尸检报告里居然连一点体内残留的药物成分都没有写,那警方当年编出来应付你的话到底还有几分可信……” 温晚理了理坐皱的衣服,琥珀色眼眸淡淡划过陈霆,起身准备走。 “龙生九子尚且不同,他和你……呵,本来就不是亲兄弟吧。” 亲兄弟尚且阋墙,何况这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情。 “毕竟死在亲人手里总比好过死在杀手手里,你说,是吧。” 信任…… 不过是一己之念。 谁知道在什么时候,就轻而易举的垮了。 第65章 第四十章 离心(中) 陈霆关掉随身针孔摄像,让陈晋这边摸不着前线的情况,所有的部署只能暂且停下了,但又不能真的都停下,U盘里面的资料锁一旦打开,锁携带的电脑病毒就会慢慢渗入他们网络中,连最先进的防火墙都没办法阻挡,时限只有24小时…… 最多也只有24小时。 从陈霆得到他们的信任被带入这个基地开始,已经过去十二个小时,估算打开U盘的时间,剩余给他行动的时间应该不足七个小时…… “叶霄,吩咐下去,按照原先的部署来,都不准轻举妄动。” “是。” 阿淮根据陈霆的吩咐,暗中带着人马准备接应,未曾想收到陈晋发来的一串无序代码,解开后的意思是。 Stop! 阿淮大惊。 陈晋怎么会知道这次行动,他明明听了陈霆的吩咐,半个字都没有透露啊。按道理说,他们的行动并不影响陈晋他们的部署,甚至是起到辅助作用,只是行动的这些人见不得光罢了。 阿淮思忖半晌,决定先接应到陈霆后再说。到底还是阿淮将问题想得简单了,陈晋既然给他发了命令,就是知晓了他们暗下的动作,怎么会在让他们好端端接应到陈霆。 等到阿淮想到这一层时,已是晚了…… 陈霆见来人接应的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短暂懵了半秒,不过须臾间他已然料到不远处那辆黑色轿车里坐着谁。纵然此刻他有多想爆两句粗口,面上还得操着礼貌性的笑容和送他上岸的人道声谢。 岸边海风呼啸,看似要来一场大雨了,D捋了捋被吹乱的短发,带着浅笑与他握手,“欢迎你加入了。” “看来我又离D小姐近了一步,不知道是否有幸回国后补上渡轮里那一顿晚餐。” “自然。” 简单道别后,他坐进不远处停着的黑轿车内,一上车就被拷住了双手。如方才所料,陈晋果然坐在副驾驶上,刚刚接应的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坐在陈霆两边,实在是和逮捕犯人没什么两样。 “你什么意思?” 陈晋不说话,只从后视镜里淡淡瞥了他一眼。 陈霆自讨没趣,冷冷哼了一声,别过脸。车子发动后,他格外留心了车道两边的风景,盘算着现在车上是一对四的状态,少对多不说,光一个陈晋就够呛…… 这样的情况下,他实在没多少把握能成功逃出去。 而陈晋又知道多少,难不成…… 都知道了……? 车子没有开多久,最多五分钟,显然陈晋将据点放在了海峡附近。 陈霆眼观四方,只觉得再不跑是真的没机会了,车子刚停稳,右侧的警官打开车门刚迈出一条腿出去,他抓住时机一脚踹在人后背上,手上的手铐瞬间打开,一拳躲开左侧警官的擒拿直打在人脸颊上,右手顺势掏出那警官腰间的配枪。 左手卡住已经七晕八素警官的脖子,将枪抵在了人太阳穴,对着陈晋凶狠道,“让开。” 闻讯而来的叶霄有些慌,陈晋一抬手让身后的人放下枪,“都回到自己的位置去。” 见陈霆双眼通红,直有杀红眼的架势,叶霄很是担心,“可是……” “没事。”陈晋还是凉凉的两个字,单手甩上车门,站直了身子,冲着陈霆道,“放下枪,我还不想让你大庭广众的难堪。” 真是可笑…… 本来嘛,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互不干扰甚至说我替你清除了那些条条框框里除不了的脏东西,你非要来插一脚…… 既然就没有听话过…… 现在、以后…… 自然也不会再听了。 陈霆不屑得撇了嘴角,“陈sir我无意和你对着干,只是你未免管得太宽了点。” 陈晋掏出腰间的配枪“啪”一下拍在车顶,又掏出身上所藏的短刃,卷起袖子摊开手,身无利器可谓门户大开。 “开枪!” “sir……” 陈霆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怀里的警官先一步发出□□,被他狠狠箍住了嗓子眼将余音压了下去。 “你以为我不敢吗!” “开啊!”一派坦然到无所畏惧的状态,陈晋一步步走过去,陈霆居然发现自己忒没骨气地拖着人质往后退了两步,连握抢的手都几不可查地抖了两下。 陈晋一步步走过来,目光坦然而清冷。 陈霆咬紧牙,挪开枪,冲着人连开三枪,皆擦着人的鬓角而过,威叱有余却没有吓退来者半步。 好…… 不就是一枪吗! 他下定了决心。 大不了,以后还你! 右手一挪,将枪口对准了人的肩胛骨,扣动扳机前,陈晋一个旋身踹飞他手里的枪,震得他整条胳膊都麻了,痛楚尚未蔓延开,下一脚便踹到了他胸口,嗓间瞬间腥甜,整个人都飞出去跌进一丛矮灌丛里,扎了一身的枯叶枝子,脸上还被划出两道细密的口子。 陈晋几招袭过来,陈霆没能格挡得住,被对方轻而易举擒住了双腕。 陈晋扯出他袖口里的撬锁的铁丝,又掐住他左耳垂,按了耳钉上的开关。 岛内安插的针孔摄像瞬间开启,数个黑屏都跳出了画面,叶霄按着耳麦,说了句,“sir,可以了。” 陈晋轻轻“嗯”了一声,揪起陈霆的领口便往地下室走,那房间一角绕着墙围起一圈铁栏杆,乍一看简直和牢房没什么区别了,陈晋三两下便将人捆在一张实木椅子上,呵斥铁笼外的下属,“所有人都给我出去。” 一连串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后,陈晋将自己的麦关了静音,从角落里拎出两瓶逼刑用的吐真剂,手扶在上面,语气算不上和蔼,“别让我灌你,自己说。” “呵……” 黑黝黝的瞳孔闪着一星半点的银光,唇齿摩搓了两下,扯出个冷笑,“陈晋,你这一点最无趣了。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偏还要从我口中再听一遍,怎么……把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很爽?” “啪!” 意料之中的一巴掌,整张脸都被打偏过去,不轻不重,还是让他在唇间舔到血腥味。 “我打不过你,你说过我打不过你就得听你的话。”他仰起脸,十足的执拗,“一个什么事都处处瞒着我的人,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第66章 第四十章 离心(下) “好,真好……”陈晋怒极反笑,双手狠狠掐住椅子两边的扶手,背着光像一道魑魅要活生生将人吞噬在一片黑暗中,“老师真有一个好儿子,我真是带出一个好师弟。” “得了吧。”他仰着脸,毫不畏惧,直视人眼睛,“张向宇和张文健早死了,别在不理不问我三年以后再来假惺惺的说什么兄友弟恭。我陈霆,三年前你就管不住了,你以为我现在还会听你哪一句?” “张文健!” 气氛一度零下,陈晋指尖攥着木质扶手捏出“吱吱”作响,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在外野了三年,你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早就没有姓了!陈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我MT的资料有问题,其实咱俩合作挺好的,你骗骗我,我诓诓你,多有意思。” “以杀止杀!”陈晋沉着嗓音,“可以啊,你真是可以。背着我暗地里养了那么多杀手和死士,是不是今天在我行动后,那岛上就是一片血海了。” “不然呢?”他笑着反问,“你们手里的证据能把他们全部治罪?这个组织盘根错节,有多少商业大亨政治要员攥在他们手里,陈晋你别天真了,就算你能把他全抓起来,三年、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他们还照样逍遥法外,你熬干心头血殚精竭虑甚至把命都搭进去,有用吗?” “谁教你的这些歪理。” “我没爹没妈更没兄长,自然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你……” 陈晋从未觉得眼前这个人如此陌生,明明是看着长大的,不过三年……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是了。 说到底,还不是他这个做师兄的错,百般纵容惯成了这样。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无可奈何,只是没有一件让如今的他这般无措,对敌人可以杀,对亲人可以护,那现在对于眼前这个人…… 又应该做什么…… 陈晋无比失望得摇了摇头,再抬起眼睛的时候黯黑色的瞳孔上覆了层雾气,忍着心里撕心裂肺的疼他的声调也只是微微颤抖了些,“我真希望,你像档案里一样死在车祸里,那今日以杀止杀的人就是我了。” 陈霆的心一震。 这是多悲哀又无奈的一句话。 因为有所牵绊,所以在此之前不敢自我放逐堕落,即使理由听起来多么冠冕堂皇,前路明知艰难也一步一步毫不气馁地走。 他这个师兄啊,正门正派,实在有他爹的风骨。 奈何上一辈的人再有风骨,还不是出了他这么一个邪魔歪道。凡事求速成,规范条理什么都不顾,横冲直撞也不在乎死了多少人,那些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耐心都被消磨光。 他挪了挪嘴唇,狠狠闭上眼睛,又睁开,“陈晋,我已经走到这一步,回不了头了。如果你还顾及我们这一点情分,放开我。” “告诉我,除了阿淮那一队,还有没有别的了。” 陈霆只是坦然得和他四目相对,“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好。”陈晋居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陈霆也立刻回答他,“没有!” 空气短暂凝滞了一瞬,他从师兄那双眼睛里看见了一星半点的狠戾…… 果然…… 如今他们两兄弟…… 是再也说不得实话了。 陈晋回身拧开一瓶药剂,捏着陈霆的嘴,灌了下去。 呛人的药水又快又急得顺着他喉咙往下淌,他接连被呛了好几口,一瓶药水见底后,他侧着头剧烈咳嗽了好久,晕眩的感觉慢慢袭上上脑袋,这感觉比在渡轮上要强烈百倍。 趁着还有意识的时候,他一狠心咬向自己的舌头,陈晋眼疾手快提前掐住了他的两腮,往他嘴里塞了一截布。 陈晋也不再问下去,这一连串的反应已经验证他心中所想。 恐怕除了阿淮那一批,另外还有一批。 陈霆已经晕乎得只瞧见眼前一片昏暗,嘴里默默然念叨着什么,陈晋凑近听清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原来是这样…… 呵…… 陈晋伸出手捧起他的脑袋,瞧着那双已经因为药物开始涣散的眼睛,耳边回荡着这字字句句破碎的话,心口早已疼得麻木。 “有些事,我真希望,这辈子你都不会知道。” 老师…… 也不会想你知道。 这些事,我们来承担就好。 狠狠闭上眼睛,不管过去多少年,那一幕都深深烙在他的记忆里,历经时间的洗刷,愈加清晰的浮在眼前。 陈霆的眉眼多少遗传了张向宇的刚毅,每每看到,陈晋都能想起,他的恩师握着他的手,按住他覆在扳机上的手指,发疯的冲他叫嚷,“开枪啊,开枪!” 那时候因为药物的作用,张向宇已经很不好了,时常癫狂发疯。 “不要……不………” “陈晋!” “我们可以选择别的方法,我不要……”他不断往回缩手,试图扔掉手里的枪械,张向宇就是死死箍住他的手腕。 “砰!” 张向宇撞上来,按着他的手,连续数颗子弹射进胸口。 “老师……” “我知道,你解决了来杀我的人,可是我们没得选。你不能忘了,我们是警察。”胸口的血已经浸透了衣裳,顺着衣料纹路淌了一地,张向宇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手覆在他左肩头,殷红了大片料子,力道压得他肩头才缝合的伤刀割一般钝痛。 “不准哭!”张向宇向来不苟言笑,死前终于对他扯开个浅浅的笑颜,轻轻拍了他肩头,如释重负,“……交给你了。” 肩头大任。 一生所寻。 交给你了。 “来人!”陈晋红眼,将眼底那股湿气压了下去,颚角线说不出的刚毅。陈霆已经在药剂的作用下,晕在椅子上了。 “看住他,我回来前绝对不能让他踏出这里,如果我回不来,把他交给谢长官。” “是。” 承师此任。 必致死达成。 第67章 第四十一章 孤岛(上) “后面的路,你不要跟了。” 行至海峡,陈霆趁阿淮不备,突然将人干净利落地拷在了车上,没有留下任何反驳的余地。 阿淮顷刻傻了眼,“霆哥,霆哥,陈霆你什么意思。” “你做的够多的了,这一次只怕有去无回,阿淮……道上的事儿阿蒙一个人撑不起来,我如果回不来,你一定要联系谢警官。” “你,你放开我,陈霆!” 前脚收到陈晋的消息说停止一切计划,后脚就收到陈霆被陈晋带走的消息。 论,大佬和上司掐起来了怎么办? 前后踌躇,终于等到陈晋带人上了船后他才逮到机会偷袭进去找到陈霆,花了好些时间才把人弄清醒。 谁能料到他现在会被直截了当排除在了计划之外,阿淮自是错愕愤怒,大敌当前谁也不敢说这个小岛屿上去了就能侥幸活着回来,可总归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活着的希望。 谁成想,陈霆根本没想要带他。 算计好了成败,安排了退路,但这条退路里谁知道,他考没考虑到自己的生死。 阿淮眼睁睁看着人登上潜艇离开,挣扎无果,恨恨踹了两下车箱。 陈霆在囚室清醒后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阿淮也说另一队死士上岛之后就没了联系,他不知道是被歼灭了还是被陈晋的人控制了,陈霆登上岛后觉得,很有可能是前者。 事实上。 他的死士先于陈晋动手,岛上很多机关和暗处的杀手都先被引了出来,以鲜血铺就的道路,为后方警方的人省去了不少麻烦之余还降低了伤亡。 等他带另一批死士冲进去,岛上实验室的位置已经因为小型爆炸冒出了浓烟,他赶过去只见满地纵横的尸体,几个警官冲过来围捕他,他亮出了从陈晋身上摸下来的警证,“自己人,现在情况如何?” 这次行动调取了大量警力,难免有眼生的长官,那警官上下狐疑的打量过他后才冲他敬了个礼,“攻入三分之一,前方来报,说是有大批人质,无法动手。” “那些是药人,如果救不了就不要救,抓紧时间杀进去,你们等时间,时间可不等你们。” 这样狠戾的话让那警官面露难色,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为了这次行动警方也牺牲了太多,如果为了几个不知能否活下去的药人就无功而返,实在是对不住此前的牺牲。 “陈晋呢?” “陈sir带另一小队的人去地下存储库了,在西北角的灌木丛里,现在还未收到消息。” “去了有多久?” “一个小时二十七分钟。” 完了…… 他心底莫名塌陷了一块,扭头就往西北角的灌木丛里跑。 进入地下后,就已经发现了大批血迹和尸体,他让自己的人先冲进去探知危险。这处地下存储库是之前他没有探知道领域,实在不清楚内部的构架。 以目前所掌握的线索来看,情况不太乐观。 也是佩服陈晋,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也敢带人往里冲。 可是…… 他总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地下存储室比他像想象中复杂,弯弯绕绕的地方不比主实验室少,跟着他的人身手都还算好,虽有受伤但没有伤亡。躲过第三处机关,进入一处灰暗的甬道,墙壁上都湿漉漉,他说不上有什么不对,等意识到的时候为时已晚,脚下的地板突然暗向两边撤离,速度极快,墙壁又太过滑腻根本无处着力他们一群人尽数掉落进一片黑暗中,冰冷的海水直接淹没了口鼻,他扑腾划游了两下就感觉到全身无力…… 不好…… 这海水里有药剂…… 他利落的抽出袖口的刀刃,利落得刺向自己的小臂,连着三下终于在剧痛的折磨下残留些许清明,他紧紧抓着一处岩石不让自己被海水冲走,脑子里还没有转出应对政策,蓦然头顶打下无数炽白的光束。 他觉得自己像是摆在展品柜里供人赏玩的物品,事实确实如此,这片填充满海水的地下深池,十米高的岩壁上嵌入了一块巨大的玻璃,他仰起头只看到了一道身影,站在玻璃前逆着光,像是只游荡人间的一抹孤魂,踏着满地残骸尸体而来,带着无边恨意。 陈霆甚至看不清那个人的面貌,却下意识觉得,这个人就是温晚。手臂上的疼痛也维持不了他几乎被体内药物作用吞噬的意识,放眼看去,这浸满药剂的海水里几乎没有到少人还有生气,都迷迷糊糊的停止了挣扎,沉了下去。这池子下面一定连同外面的海,一旦阀门打开着池子的里的海水和尸体都会被清理掉。 他努力攀住手底下的那一小块岩石,心里到底没底气。就算此刻他还有点残存的意识,难保阀门打开时他不会被海水卷出去。届时真是天高任鸟飞,海深随君浪了。 要说他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池子中心兀地旋起一股力量,像是满满一脸盆的水突然拔掉了塞子,水面上起起伏伏的尸体都被搅了进去,这种冰冷刺骨的诡异感恍若远古凶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将所有的猎物吞噬。 温晚露出懒懒的表情靠着玻璃,冲着一边被困在金属椅上的人,挑起好看的眉眼,那神采带着几分类似孩童的无辜。 “你说,他还能撑多久?” 陈晋半个身子的衣料都染着血,左肩上早已愈合多年的伤被温晚手里那把德国军用刀利落的划开,伤可见骨。 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温晚眼底难得浮上淡淡的愠涩,极其耐心的顺着他左肩上那道十寸长的伤口,一道一道像是缝合的褶皱一般,添上数道刀口。 “你可以杀了他。”陈晋冰冷的语气下显露淡淡的威胁与嘲讽,“那你姐姐就算活过来,你们也逃不了多久。” 温晚看向他,杀意外显,那感觉像是一条赤练盯上了自己的猎物,嘴角一提,好似毒舌吐信,“呵,你藏在了他身上!” 陈晋只是平静的望着前方,巨大的玻璃外是一片冰冷的万丈深渊,自己那个小师弟正苦苦挣扎求生,虚虚实实的光影折射进玻璃,身后那片无菌室里躺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和一个顶着半头白发身着隔菌服疯□□作一堆数据的科学狂人。 第68章 第四十一章 孤岛(中) 陈晋记性好,认出来他说十年前失踪的英国科学家Reweak,人体基因学方面的魁首。 一半黑夜一半白昼两极相对,却毫无意外,都是人间炼狱。 陈晋冷笑了下,没有说话。 温晚与他僵持了半秒,眼神一转,落到身边立着的人身上,那人收到命令立刻转身按了机关。 陈霆觉得自己被这洞底的吸力搅得七晕八素,手将将脱力,洞底的吸力却突然撤走了,只余一片湛蓝幽深的海水。不知道被启动了何处的机关,石壁轻微振动,十六块弧形钢板缓缓从石壁中衍生出来,在海面上形成一个封口。陈霆趁机攀钢板,翻身挪了上去,待十六块弧形钢板毫无缝隙的合在一起,方才还犹如兽口的深渊便被隔绝在外。 毫厘之差,咫尺生死。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海水泡烂的木头,海水里不知名的药物让他喘息有些困难,甚至产生了晕眩,努力了几次才在金属板面上站稳,后脑就被一柄坚硬的东西抵住。他没有反抗,瞥了眼岩壁上那堵玻璃墙后的人影,缓缓举起自己的双手。 陈霆被人在身上乱搜了一通,在里衣的夹层里被人搜出一小块芯片。他暗下不动声色,前后思忖一番这个小芯片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电光火石间他想起和陈晋对峙的时,被近过身…… 如果不是阿淮,陈晋本就没打算让他来,不用脑子都知道费这么大功夫把东西藏到他身上,温晚又这样想得到它…… 这玩意有多重要。 身体反应的比脑子快,他劈手夺下对面人的枪,一个反肘捣在人胃上,倾身把人压在身下,连扫数枪,将要袭上来的一圈人都打得胸口开花,一枪毙命。 从身下的人手中抢过芯片,攥在手里,“你不就是想要它吗,温晚,一笔生意一笔价,我陈霆道上混这么久,可没做过赔本的买卖。” 微咸的海水混着浓烈的血腥味,他整个鼻腔却都是深海底石壁被海水和药剂腐蚀的味道,让人原地发眩。用力甩了头,没有丝毫犹豫,抽出袖口断刃一刀扎进左大腿上,疼痛瞬间驱散了这股难受,强打起精神。 岩壁一角缓缓打开一条甬道,他握紧手里的芯片,瞥了眼玻璃墙,大步向甬道走去。 这次温晚没有在甬道里安排什么机关和埋伏,他畅通无阻的走到了这座地下实验室,一路都是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玻璃罐,一开始只是人体的某个器官,越往后走,就开始出现越完整的身体。 有婴儿、有幼儿、有少年…… 然后他走到最里面,与温晚有六米之隔,他看见实验室最里面那座巨大的玻璃罐内,浸泡着一具非常美艳的女子…… 他见过盛装打扮的云姐。 见过踩着高贵只着淡妆的云姐。 见过风轻云淡只言片语就置人于死地的云姐。 无论是哪一种,都充满犹如罂粟般,致命的美和诱惑。 可原来,不画眉,不点唇,无盛装的云悠然。 全身浸泡在幽绿色的液体中,也美的像是沙漠玫瑰,充满神秘的诱惑。 原来三年内找不到任何关于这个女人的信息,是因为她早就…… 可是…… 当年他们不是…… “你不做赔本的买卖,可是你现在手里的本钱又能有多少?”温晚靠着玻璃半笑半慵懒的问他。 陈霆看不见陈晋的正面,只能看见一个被缚住的背影,和一地的血…… “我从第一天踏进这条路开始,我的命就是攥在我自己手里的。你想要芯片,就是我的资本,而你又能拿什么和我交换?”他冷哼一声,擦了擦嘴角因为打斗出的血,慢条斯理的往一边的实验室走,“你不会以为你能拿这个半死不活的死警察就和我做交易吧,那你可真是天真的可爱。” Rewak教授快速分解着据大屏幕上那一连串数据,浑浊的眼底闪着炽热无比的疯狂,一堆实验器材边上有一个小型太空舱,里面躺着一个三四岁样子的女孩,她安静的睡着,身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和电线。 陈霆隔着玻璃,神情变了变,从一开始略带点惊讶,到了然于心,不过片刻,他仰起头神情冷漠。瞬间,他转过身,“砰”一枪打在陈晋左肩胛骨上,子弹直接穿过身体带着血珠撞在了防弹玻璃上。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可怕,肯定像极了很多国外电影里面的变态杀手,可是戏还得演下去。 “他杀了我的父亲,拿走芯片,这么多年把我骗得团团转,呵!道上的人对他闻风丧胆,可他明里暗里拿的钱还少么,根本是黑白两道通吃。” 几步跨到陈晋面前,挡住温晚的视线,拿枪挑起人的脑袋,整个俯身压迫,单手撑在椅子手柄上,一手将枪滑到他的心口,“当年你从我爸身上拿走芯片,现在被我偷走。当年你把枪抵在我爸胸口,现在你被我抵住,你说,是不是因果循环,你活该如此。陈晋,我爸带你不薄吧,你为什么要杀他。” 陈晋一直极其冷静的盯着他,微微眯了眼,看向他身后的温晚,“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可什么也没说。”温晚露出无辜的神情,眼底净是一派嘲讽,“我只不过告诉他一些你没有告诉他的细节。” “这就是你想到的?”陈晋轻轻嗤笑了一声,瞪着眼睛发红的陈霆,“你蠢不蠢,他的话你也信。” “我在美国五年,你有问过我吗,难道不是愧疚?我最信任的人也欺骗我,我现在当然只相信我自己看见的。” “愚蠢。”陈晋恨铁不成钢的骂他一句。 陈霆抬起手“哐!”一拳甩在陈晋脸上,打得他整张脸都侧过去,嘴角流血。 陈霆整个人像是一片倾倒的□□,宛若黑云压城城欲摧,一字一句泣血染恨,“我永远都会记住,是谁让我丧父亡母,无亲无故。” “砰!砰!”连续两枪。 枪法角度刁钻精准,可谓快准狠! 陈晋脚上束缚着的四处皮带皆被打断,右手腕口的皮带早在陈霆手覆上来时,就被他手里的短刃划开。 两声枪响的同时,陈晋接过他手中的短刃,甩手直冲温晚扔过去。 第69章 第四十一章 孤岛(下) 温晚尚没有来得及反应,避开时也只是堪堪避开的要害,那柄短小的利器直接锥进他肩膀上,陈霆紧接着七八颗子弹追了上来,他难以边精准的躲避边掏枪反击,腹部和腿上都有些许擦伤。 又打了几枪,弹匣里没了子弹,身上的弹夹刚刚打斗的时候又被打掉了,陈霆扔掉枪,采取近身搏斗的计策,一脚踹飞了温晚手里的枪,几拳打在人脸上,温晚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装着福尔马林的玻璃罐才停下来。 温晚顺手捡起地上的电击棒,一棍子甩过去,陈霆躲开,那棍子直接敲在了福尔马林玻璃罐上,玻璃面裂开了细微的裂缝。陈霆几脚踹过去都碍于电击棒没能击到人,反倒被一棍子甩到胳膊,整个人受不住电力,又被温晚一棍扫翻,连滚数圈躲避攻击。 “砰!” 一枪击中温晚的手腕,枪法精准,子弹避开骨头穿过腕骨,打掉了他手中的电击棍。 陈晋将枪对准温晚的脑袋,“不准动。” “呵……”温晚摸了摸受伤的手腕,指尖碰到袖口轻轻摩挲,瞬间整个屋子充满数根移动红外线,这些红外线像是蛇信,有感知一样能敏捷的捕捉到猎物。 除了温晚,陈晋和陈霆身上布满了红点。 突然巨大的钢化玻璃外,那个洞穴的上空又哗啦啦落下一堆人,这些人一个接一个落入不知何时打开金属板的海口里。 一个接一个,像是一群被扔进开水中猫仔。 想来是叶霄那边看陈晋一直没有消息才派了支援,可惜这个地下实验室就像是铁桶一样,外面的人不容易进来,里面的人还不知道怎么才能出去呢。 “不自量力。”温晚轻轻理好袖子和衣领,从衣前口袋里甩出一条手帕裹好伤口,瞥了他们两眼,神经兮兮的“嘘!”了一声,“可千万别动,这个红外线移动射击点比较笨,只打会动的东西。” 温晚走到陈晋面前,拿过他手里的枪,在手里转着,绕着人走了半圈,那红外线点像是长了眼睛,精确无比避开了温晚。 他身上一定有屏蔽器。 陈霆握紧拳,扫了目光所及的红外线点,想着怎么样才能在不被打成筛子的情况下,关掉这些射击点。 陈晋腕口有血珠滴落,红外线射击点“砰”得连发数颗子弹,星点的血珠都打成血沫子。 “瞧,我说什么来着。”温晚把枪堵在陈晋后脑勺上,“比起被打成筛子,你想不想体验一下,我姐姐当时被你打穿脑袋的滋味?” 陈晋冷笑。 “我知道你不怕死!”温晚又兀地收回了枪,一步步走向陈霆,将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斜睨着陈晋,“可是他呢,别以为自己演技好就当别人是瞎,既然使了那么多手段也没能让你们反目,那我就要你和我一样,永远失去最亲近的人。哦不!不一样,我姐姐!她会回来的。” “砰!” 打成筛子他也认了。 在黑道这两三年,你还真当你霆哥是白混的。 陈霆侧着脑袋去躲子弹,双手抱着温晚在地上连滚数圈,他的速度极快,红外线子弹在他身后连下数个窟窿,他身上多少少也有中枪,不过都不算要害,他咬紧牙紧紧箍着温晚,滚到墙边,自己拿背脊抵着墙面,将温晚当成盾牌,红外线在他们周遭来回扫了几圈居然没有再落到他身上,回移全数集中到了陈晋身上。 果然,温晚身上有屏蔽器,周身起码五厘米内,红外线是自动移开的。 陈霆在跳上来箍住的他的时候,一手就抓住了他的袖口,当下一用力就全扯了下来直接给捏碎了。 红外线射击闪了两下,消失无踪。 陈霆忘了温晚手里还握着枪,打在他腿上,将他打跪了下去,转脸要再射击陈晋的时候,被来人冲上来“啪”一拳打翻,陈晋压在他身上夺走他的枪,枪口直指他的眉心。 温晚啐了一口血,笑着道,“姐姐你看,你心上人就是个混蛋。” 陈晋身后不远处那个巨大的玻璃罐,因为方才的射击已经裂开多道缝隙,福尔马林稀稀拉拉的渗出来,那个女子还是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漂浮在液体里。 陈霆半跪在地上,不过片刻,他已经出了不少的血,粗喘了一口气,才十分激动地说,“芯片,芯片在他手上。” 方才陈霆冲上来箍住他,夺走袖口关掉红外线射击,也被温晚拿走了身上的芯片,没有谁胜谁负,这一战僵持至此,倒像是两败俱伤谁也没占到便宜。 “你欠我姐姐的,可不止一条命吧。”温晚双瞳腥红,冷笑道,“四年前,我查过张向宇死前的精神状态,他疯疯癫癫我可想不出他能把芯片藏在哪儿。你提前知道了暗杀令,弄死杀手的时候受了伤,是张向宇替你缝合的吧,然后……你杀了他。你骗我姐姐,你怪她,把张向宇的死怪在她没有及时给你情报,你抛弃她,陈晋!当时你能活着结束卧底任务,我姐姐帮了你多少,可是你呢,你杀了她。” “是非对错,我和你姐姐,这辈子是理不清楚的。”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这大约是陈霆听到过最受感触的一句话,会走上这条道的,大多数可能就是为了钱,究其根本…… 是想活下去。 他家世优良,自然是体会不了这种心情,可是道上混了三年,他才明白什么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这和想活下去与否并无关系。 “……” 陈晋神色未动,握抢的手也没有移动半分,眸底一片沉静,黑得幽深。 突然,巨大的防弹玻璃那头传出来惊悚的笑声,连续不断,一声接着一声,几乎能从笑声中听见哭泣。 白发教授Reweak扒在那个小型太空舱上,那眼神像是看着这世上最无价的珍宝。 成功了? 温晚突然拼死力推开陈晋,一路跌跌撞撞跑到防弹玻璃前,扫了掌纹进到实验室内,一把推开Reweak,整个脸从一种难以言喻的苍白转化为如水一般的温柔,他伸出手握住太空舱里面的小女孩,声音哽咽了两声,微微颤颤喊出两个字,像是破碎后好不容易拼凑的镜子,“姐姐……” 他们姐弟两自小一起长大,是比任何人都熟知对方。 云悠然右手腕内有一颗痣。 她也有。 左脚腕有一小块红色胎记。 她也有。 眼珠有些偏向茶色。 她也是。 左边手肘有个疤痕。 哦,这个她没有。 一切伤痕都不会有。 第70章 第四十二章 生死 这一个新身体,不会有过去一切生活对她的伤害。 他可以保护她,可以撑起非常强大的□□,好好的保护她。 “姐姐……姐姐你认得我吗,我是阿晚,你记得吗?” 三四模样的孩子看着他,偏向深茶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这个好看的男子的模样,她略歪了歪头,突然浅浅笑了…… 她是□□人。 她有云悠然的灵魂。 她是新生,是重生…… 是涅槃。 “姐姐……”温晚上前紧紧抱住她,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无论世上的人认为他有多十恶不赦,都忘了他其实只是一个,离家太久的孩子。 温晚按下一个红色按钮,启动了整座岛屿的自毁系统。 陈霆意识到,也许是更久以前,比他们认识的更久以前,温晚就已经掺和到这一摊脏水中了。 清清浊浊,谁都没能逃脱得掉。 隔着防弹玻璃,他抱着那个孩子,像是抱着整个世界,他眼角的泪水尚且未干涸,嘴角确上扬着,无比喜悦自豪,“我本来想要你和我一样,失去所有。可是现在……” 连续轰隆了几声,整个屋子都在颤动,整个岩壁稀稀散散的砸下,不少罐体都被砸碎,残缺的尸体混着福尔马林液体流了一地。 温晚的声音像是穿越了层层阻隔,从地狱而来。 “你们都去死吧。” 清秀的少年,睁着不知是因为喜悦还是憎恨变得通红的眼珠,对他们发出了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岛屿的自毁系统开启后,整座岛会因为爆炸沉入海底,这座地下实验室藏有一艘可以承载两个人的小型逃生潜艇。不出所料,岛上的人在感觉到情况后应该会选择撤离,既然无法等待外援,要么死,要么自己求生。 陈霆动了两下,又摔下去,陈晋扶住他避开了掉落的石块,背着他直冲实验室去,轻而易举打开了掌纹锁。 存载MT资料的u盘会在被解密后携带病毒渗入整座岛上的网络系统,二十四小时之后,开始自毁程序,也就是说什么资料都不会被留下,岛上整个网络都会进入瘫痪。 白发教授已经彻底沉迷于自己的作品,他拷贝那些资料,试图在逃生后向世界炫耀自己的研究。谁知他发现资料自毁之后,像是发疯了敲击巨大的显示屏,揪自己的头发。 陈晋一掌将他打晕。 温晚显然没有意料到他能闯进来,打开求生道道,抱着女孩上了潜艇,陈晋扣动扳机“砰”一枪打在他腿上,致使他整个人都跪了下去,可还是磕磕绊绊地爬进潜艇。 陈晋冲过去,“砰砰”几枪打在他的操作台面上,崩坏了发动按钮。 温晚像是被撩拨发怒的狮子,陈晋没有给他反击的机会,下手狠绝抄起枪柄利索地往人脑袋上砸,三两下就把人打晕了过去,额角浅浅溢出血来。 只有三岁的女孩蜷缩在潜艇一角,全身都因为害怕而剧烈颤抖,她泪眼汪汪的看向陈晋,抽涕了两下,哭了出来。 巨大的震动让整个地面都崩开了裂痕,开始有海水从地底下涌进来,或者说,是整座岛屿在下沉。 陈晋伸手掐住那个女孩的脖子,五指使了点力,那孩子呜呜咽咽断了哭声,憋红了一张脸,不断扒拉着他的手。 教授Reweak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抄起一大罐不明液体抄陈晋背后砸过去,陈霆磕磕绊绊及时带着他躲开,那是一罐具有强腐蚀作用的液体,落到地面的金属钢板上淡,黄色液体扑腾扑腾反应出气泡,破裂开后,钢板被瞬间被腐蚀得凹陷下去一大片。 陈霆夺走陈晋手里的枪,冲Reweak连开数枪,确定人断了气才舒了一口气。三岁大的孩子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杀人,吓得一口气没能上来,晕了过去。陈霆转过身,又将枪口对准了温晚,陈晋一把按住。 陈霆诧异,“他想杀你。” “他想杀的是你。” 陈晋拿走他的枪,三两下就把陈霆塞进潜艇里面,这艘小型潜艇本来只能承载两个人,如今加上一个三岁的孩子,勉勉强承载三个人,是不能再多了。 方才陈晋打坏了操作台上的自主启动装置,现在只能从外辅助启动,陈霆意识到什么死死攀着潜艇金属板边缘不让它合上,“陈晋你想干什么,你想都别想。” “我欠她一条命,也欠你的。” 地面剧烈晃动从上砸下了数块巨大的岩石,海水不仅从地面下漫进来,更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水柱像是坏掉的水龙头,直打在陈晋的脚边,方才那块被液体腐蚀的金属板已经看不见了,海水渐渐漫过了人脚踝。 陈晋捧住他整个脑袋,话语就像是这灌入地下的海水,直冲冲地往他脑子里灌。 “你听我说,出去以后把温晚和这个女孩都交给警方,你协作调查,死士的事情你必须给我咬死了说不知道,其它的事情交给谢长官他处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我还是希望这件事结束后你能接受上面给你的调令,去过平顺的日子。” “你他妈的闭嘴。” 陈霆气得跳起来要往潜艇外蹦,陈晋按着他一把扯断他手腕上的那串刻着梵语的佛珠,每一颗珠子就像是充满电的皮卡丘,往外放射十万伏特。这本来是陈晋当卧底的时候必要的时候用来自保的,后来救了小星就送给了她防身,很显然陈霆一直都没有把这小玩意当做什么重量级武器。 被十万伏特电到的那一瞬间,陈霆觉得自己看见了整个银河系的小星星,他整个人都麻得蜷缩成一团。陈晋趁机关上了舱门,踩着水急速跑到操作台按下启动键,心中默默记算了方位,直接给潜艇设计了航行路线,开始自动驾驶,不出意外叶霄会在撤离的路线上接应到他们。 陈霆意识到潜艇开始启动,全身还都处于半麻痹当中,可他还卯足了力气扳舱门,不注意碰到散落的小珠子,又被电得抽搐两下。 那大约是他这一生经历的第二次绝望,像是海水从脚底漫过头顶,每一根血管都灌进了深海的冰水。 “陈晋,陈晋你他妈的混蛋,嘶……” “王八蛋!” “你有本事别和老子玩阴的,嘶……陈晋!” “三年不管你,真是野了。”潜水艇传来沙沙的电波声,这熟悉的声音像是撕碎了传过来的,差点就淹没在周遭吵杂笨重的启动声里。 “是得抽空好好管管你。”陈晋站在已经漫过膝盖的海水里,嘴角淡淡上扬,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音的话筒,不急不徐地说话。 “你今年二十五岁,我还想教你很多东西,可是现在看来是来不及了。不要太任性,多听一听长辈的建议,虽然你现在很有主意,但是总是容易偏激和片面。还有就算这次出去了你也有半条命悬在边上,还是要小心谨慎,我其实也不想和你说这些,都说了多少遍了,总是记不住。答应带你去长白山滑雪的,可能要食言了,我听说那里除了雪景星星也很好看,你以后……记得要去看看。” 电波的沙啦沙啦声越来越大,潜艇已经行入深海里,隔着操作台,陈霆看见不远处那座岛屿已经分崩离析,大体都沉入了海底。 “陈晋……,陈晋…………” “陈晋,我不骂你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骂你……” “你别说了,你出来,你别说了……” “哥……哥哥……,别说了,我错了,你……你不要……不要丢下我……” 他撕心裂肺的拍着操作台,都没意识到自己哭得有多狼狈,血水混着鼻涕眼泪粘了半张脸。 沙沙的电流声,稀稀疏疏的将他的声音传过去。 陈晋听得断断续续,字不成句,只有中间那句并不怎么清晰的“哥”沙沙哑哑传了过来。 海水已经漫过了他的小腹,他摇摇头无奈地苦笑,“真是很抱歉,又要留你一个人了。” 这本是一场死局,好歹以死博了生。 通讯到最后连沙沙的声音也传不过来,“哔——”一声后,彻底断了信号。 陈晋走出实验室,外面存储室的海水才漫到膝盖,他走到存放着云悠然身体的玻璃罐子前面,福尔马林已经从裂缝里流走了大半,女子的身体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曲在里面,他静静看了会儿她的面容。 垂下眼睛,盯着脚下逐渐被自己血染红的海水,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我们…… 谁也不欠谁了。 番外 第71章 后记1 人生,能历经几次浩劫? 他以为,他这一生最大的浩劫就是九年前那场烧尽一切回忆的大火。 从没有想过,人生不可能只会绝望一次。 直到上苍觉得,你再无甚可失去的了,才会放过你。 人生的第二次浩劫,沉没在北大西洋海底,以至于他恢复意识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反复纠缠在这火和水相交杂的绝望里,他拒绝睡觉,最长一段时间有半个月他没有合过眼,眼睛都凹下去一圈。 尹钧没办法,强迫给他灌安眠药,后来有一两年的情况,他需要服用安眠药才能睡着。 其实他醒来以后大家并没有向他过多透露陈晋的消息,给他的回复也都模模糊糊,大多是什么“救生队还在救援。附近有很多小岛屿所以搜索起来会慢一点,你不要着急。” 一开始,跟着陈晋很多年的警员都搞不懂为什么陈霆这个黑帮大佬会这么在乎他们老大的生死,犯了那么多事儿上头还这么护着,直到上头将他的身份公布,大家才知道,这其实是同僚啊。 像是外面裹了灰尘的钻石,如今得见天日,居然人人都将他当个宝,口口相传他的战绩。 每次他听到这些,都觉得心口剜着疼。 醒来后的第三天,他的耐心被耗尽,拒绝合作,像孩子一样赌气,大有不给他见到一个活生生的陈晋,他就不会再多说一个关于组织的事,甚至拔掉自己身上的输液器。 直到他成功的把忙的晕头转向的谢长官逼到他病房来,那人直接递给他一张纸。 死亡证明。 他接到手认真的从上到下看完了,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攒出来的力气,将纸撕成两片,四片,无数片,用力砸到谢长官身上。 “你他妈的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这位长官还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几个字在就压得人喘不上气,微侧头,将话驳了回去,“你觉得呢?” “他不会死,他不可能死。” 斩钉截铁。 “干我们这行,每天都有人死,他为什么不会死。” 陈霆觉得喉咙口梗住了,从胃口翻涌而上一股腥甜,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坏掉的唱片一样,低沉破碎的响着。 “我可以死,我可以替他去死。” “这本来是活局,是你跳进去成了棋子活活弄成了死局。”这位长官向来一针见血,“我让你做卧底,可是你基本不听指挥,弄成今天这样你能怪得了谁。” “我碍着你们了吗,就你们那弯弯绕绕的程序,真的能逮得住几个人?” “啪”火辣辣的一巴掌甩到他脸上,他几乎被打懵了。 头顶上砸下冷冷的斥吓。 “没有规矩。” 他咬住后板牙,甩手想还回去,三两下被反压在床面上。 “行动之前陈晋给我递上一份你这三年内的行动报告,他帮你隐去了多少就不用我说了。陈霆我告诉你,你的父兄都是非常有骨血的人,我不希望你是个窝囊废。” 谢长官放开他,推开门又顿住了脚,扶着门框侧着身子说,“死亡证明是真的,但是没有找到尸体,也是真的。”一个平静的喘息后,他接着说,“两个答案,看你想相信的是什么了。” 北大西洋…… 流域面积达四千七百四十二点三万平方千米…… 世界第二大洋…… 就是丢掉一艘船只,也如大海捞针。 何况是活生生一个,随着岛屿沉入海底的人。 他自己静坐了半天,没有哭泣没有闹,像是入定一样,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床头一角。 短短的时间他像是想通了很多事,从那之后他开始配合尹钧治疗,配合警方协作,全然没有前两天又哭又闹又骂人的混混样子。 其实很多年后他自己琢磨,走上这条路父兄为的是自己的使命和理想,那他又是为了什么…… 仇恨…… 憎恶……… 也许都不是…… 他走过很多弯路,也吃过很多苦,但无奈一直有人在背后包容他。 保全他…… 也许,他从始至终都是将父兄的努力当成了指路灯,下意识想着要和他们做一样的事,所以有可能…… 他比他自己想象的要伟大那么一点点,当然…… 真的只是一点点。 “短期内他们可能不会有什么动作,但是对于他们幕后老板还有S和D的追查,我们不能松懈。另外,叶霄你手里那条线不惜代价往下跟,争取早获得有利情报。” “是。” “行,今天就先到这儿,陈霆你留下。” 待室内的人都走空了,眼前这位冷冰冰的上司才问,“听说你拒绝了工作调令。” “拒绝原因我已经写在报告里面了,长官如果有疑问,可以再去看一遍报告。” “从上司的角度,我非常乐意看见这样的结果,但是从另一个角度,你应该答应。” 陈霆冷哼一声,“说完了吗,说完我要走了。” 他站起来要走,发现门居然被锁了。 什么意思? 把他当犯人审? “我习惯和别人谈事的时候锁门。”谢长官斜睨他一眼,从手底下的文件夹里抽出两把钥匙放在桌面上,冲他抬了抬下巴,“私事聊完了,我们聊点正事。” “……” “温晚醒来之后精神状态非常差,带有严重的攻击性,催眠治疗也非常不配合。” “他会疯?”他凉凉地哼了一声,“他是学医的,装疯卖傻还不容易,你们就信了?别和我说什么人道主义,就是怂。” “这件事先不谈,另外一件事比较重要,和你们一起被救助上来的小女孩只有在实验室醒来的记忆,负责照顾他的医生还在观察,可是……芯片不见了。” “……”刚坐下的陈霆被惊得从椅子上跳起,“你说什么?不是在温晚身上吗?” “那张芯片是在小女孩身上发现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 陈霆怔了怔。 “什么都没有……” “陈晋当初找到这个芯片的时候,他和我说会让你亲手交给我。” “既然他早就找到了,为什么不直接给你?”他有些懵。 谢长官没有说话。 他突然明白了。 如果到最后他身上那些东西实在洗不干净,芯片就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上面都会因为他找到芯片这一大功,对他那些胡闹多少网开一面。 可要命的是…… 陈晋没有和他提过任何关于芯片的事情…… “D和S的事先全权交给叶霄,根据陈晋谨慎的性子,你现在主要任务就是把芯片给我找出来。” “我知道了。” “还有……”谢长官敲敲桌面,“你最近住哪儿?” 他现在身份公开,以前住的地方当然回不去了,道上的事儿阿淮和阿蒙已经接手了,明面上和他势不两立,暗下也还是只是线人的关系,所以来往也不能太明显。 其实打那日他把阿淮扣在车上,这都三个多月了,私下也就阿蒙打发人来偷偷问候两句。论起来,阿淮是他身边知道最□□最多的人,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最后被撂一边,换谁谁憋屈。阿蒙则是向来脑子少根筋,就是讲义气,不论是跟着黑帮老大还是条子,只要跟的是陈霆就没啥异议,得知消息的时候还高兴了一阵子,大约是觉得自己黑水里游了这么久,其实还是个白的,别提多兴奋了,好歹让阿淮那个有脑子的给按下了,这才让两方明面上看起来势不两立。 总结下来,现在他就是没钱,也没地方住。亏得他伤的算重,虽然现在尹钧好歹放他出来参加一些会议,早晚还得回去检查上药。 “……医院。” “厉害的你,占用资源。” “什么占用资源,我出生入死,被打得和筛子一样,还不许我多躺两天?” 谢长官顺势拍了拍他肩膀,没好利索的伤一扎一扎的疼,他不太舒服地躲开了。 “桌面上的两把钥匙,一把开锁,一把是陈晋家的。” “……” 他突然很想爆粗口,眼睛又开始发酸。 人没回来,给他钥匙,干什么? 让他去打扫卫生和看家? 还不发工资…… 他一甩手,“不去!” “我让你去找芯片。” “……” 第72章 后记2 安全屋爆炸之后,陈晋就住进了之前一直闲置的房子里,三十二楼一百五十平方米,一个人住也忒嫌大了吧。 陈霆开了门后有点嫌弃空气中漂浮的尘土,室内采光很好,客厅有一块巨大的落地玻璃,中午大片阳光洒进来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这股暖意却让他原地打了个冷颤,满脑子都是陈晋站在海水中,血顺着他的袖管融到海水里的样子。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开始撸袖子收拾自己带来的东西。 其实他也就带了点从谢长官那儿拿的资料,最近尹钧逼着他做的全身检查的医检报告,一堆外服内用的中药西药,还有小慧护士看他穿来穿去就那两件病服,特地给他去批发市场买的几件衣服,随便收拾两下就得了。 主卧一看就是陈晋的风格,黑白灰主打,死气沉沉的,窗帘到是难得少女心用了鹅黄色,他猜肯定是买家具的时候人家售货员小姐姐免费赠的,不然按陈晋那性子哪儿能用这么嫩的颜色。 其它两个屋子都放了床框,连床垫都没有,就别说什么被褥了。 看来今晚他要么睡沙发,要么睡陈晋那屋,要么打地铺。 他站在主卧房门口双手叉了会儿腰,颇有气势的说了句,“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把你家弄成狗窝,气死你个处女座。” 找芯片和收拾屋子,他选择先找东西。 近三个小时,他就差把天花板卸掉了,别说芯片,就是一根鸡毛都没找到。 正烦着呢,门铃就响了。 他郁闷地揉着自己的头发,从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客厅里站起来,跳到大门口,隔着显示器看见尹钧站在门外。 “你怎么来了。” “诶呦,我就……我的天啊!”尹钧被客厅一片狼藉惊得往后跳了三步,“这还是我认识的屋子吗,这是遭抢匪了?不行,我得赶紧报警,赶紧的!” “报什么警,我不在呢么。” 尹钧看了他的鸡窝头,不可置信抖了抖胳膊,指着他,“你……你翻的?” “我找东西呢。” “作,你就作吧!”尹钧抱着一锅鸡汤进了厨房,看着满目狼藉的料理台,还是没地儿放只得先把锅子放地上,收拾台子和餐桌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陈晋要是知道非得给你气活过来。” “那敢情好,还省得拖医院去,给你省一番功夫了。” “你贫,再贫。” “得了吧,我哥就是在他也贫不过我,你这点修为,啧啧啧!是大大的不够的。” 尹钧终于把鸡汤盛了出来,“啪”一巴掌拍在他后腰没好利索的伤上,疼得人原地按着腰“嗷呜”了一声。 “先吃点汤泡饭,别以为出院不用吃病号饭就开心了,我和你说我医嘱里那些,一样都不准吃。” “你……”他刚要反驳,大腿上又被拍了一巴掌。 要死…… 怪就怪当时躲红外线射击,速度还不够快,不然也不用被射成马蜂窝了,落得现在被人拍哪儿哪儿都疼。 “吃了饭吃药啊,我今天不值班,就住楼下,有事儿叫我。” “噗——”他一口鸡汤泡饭差点没忍住,“森么?你住楼下?” “怎么了,这房子当年我可是和你哥一起商量着买的,离医院和警局可都很近。”尹钧袖子上蹭到的灰尘,“吃完了你可赶紧收拾一下,不然我看你今晚怎么睡。” “知道了。”他边吃边说,“我一会儿弄。” 尹钧走时给他拎走了垃圾,顺便带上门,陈霆突然觉得尹钧比陈晋要贤惠多了。 唔,鸡汤不错。 就是拿小星煲的差点。 唔…… 小星…… 该死,耳边又是一阵高于一阵的海水和沙啦啦的电波声。 ‘咔——沙沙——答应带你——咔——去长白山滑雪的,可能要食言了……’ ‘沙沙——我听说那里除了——雪景星星也很好看,咔——你以后……’ ‘记得要去看看……’ 除了雪景,星星也很好看…… 星星也很好看…… 他丢下碗筷,随便拿了件衣服套在外面,戴了一顶棒球帽压住脸,叫了出租车报了墓园的地址,赶到那儿已经很晚了,他抄小路翻着栏杆避开摄像头进了墓地,轻而易举找到了小星的碑。 他没带工具,朝两手掌心哈看口气搓了搓,“小星,打扰了。” 挪走了墓上的大块花岗岩,又默念了遍,“打扰了”他才伸手在墓里面摸了一遍,并没有找到类似芯片或者是暗格一样的东西,他心底发凉…… 难道又是他想错了。 只有小星那一小盒骨灰没有动过,他抿了抿嘴,将那一方小盒子拿出来,深吸了口气。 “啪!”金属扣在他指尖崩开,伸手在骨灰盒里摸索,果然在厚厚一盒灰中摸到一块硬物,是芯片…… 真是兜兜转转一大圈。 总算找到了。 抑制住胸口澎湃的血气,轻手轻脚地又把花岗岩挪了回去,走了几步有折回来拿袖口将碑石擦了擦,轻轻道了句,“谢谢。” 他回去赶紧查看了芯片,大量的数据从电脑里面蹦出来流动翻滚过显示屏,信息量大得惊人,一股冷意从他脚底往上蔓延。 他大约能明白为什么当年他父亲没有直接把芯片交给上层,也猜到陈晋为何按下不说。这里面的东西一旦曝光,可能不光光是金融商业领域,政治阶层的高级官员也都将面临大换血。 这是一个一旦曝光,就可能会死很多人的东西。 九年了,名单上的有些人已经退休或者死去,想想这些人生前的名声,真的很难想到光鲜亮丽的外壳下,是这么肮脏的内在。 现在他自己身份敏感,把芯片留在身边实在不安全,思来想去他还是拨通了电话。 “喂,老谢,芯片我找到了。” 十几分钟后,谢长官赶到他家,就着他手里的笔记本大约浏览了芯片里面的东西,看的时候陈霆瞧见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长官嘴角边凉凉得提了一个弧度,是一种近于嘲讽的冷笑。 “失望吗?” 半晌,他听见那位长官这样问他。 大约是看完了芯片里面的内容,在问他的感想…… “失望……,呵,谈不上,我好歹在黑道上混了这么久,这些人背地里干的事儿多多少少还是能有点耳闻的,只是干的隐秘小心从来没被人抓到把柄而已,退休或是死了也是风光无限。”他浅浅呼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你打算怎么办,这里……可有很多官衔比你高的,包括你没有调来之前一直和我爸合作的靳警官,现在已经是省局的位置了。” “这件事只能找中央,还得是信得过的人,你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的。”说完,他拿起芯片就要走。 “诶诶!”陈霆拦住他,“我不是不相信你,不……我是不相信你,可是耐不住我哥相信你,死之前……”说着他自己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嘴快说了什么,条件反射甩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怪尹钧这两天怕他想不开,老是他耳边唠叨什么‘人死不能复生’,安慰人这档子事儿,这白痴医生可真干不来,差点把他安慰出心肌梗塞来。 他对自己下手颇重,半张脸立刻浮起分明的红印,毕竟自己打的多疼他都忍着,眉都没蹙一下,自顾自的往下说,“他和我说要多听长辈的建议……,呐!当年我爸没有把这玩意交出去是担不起这个风险,九年了,我觉得那些人并没有放弃找这个芯片,温晚当时在岛上为了这个差点把我打成筛子,你也说了,干这行的,每天都有人死,我爸可以,我哥可以,你也可以……,算是我私心吧,你能不能……别,别出事。” 死的人…… 实在是太多了。 听完他这番话,谢长官一向冷冰冰的脸色突然浮现出淡淡的暖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不错,有点规矩了。” “滚。”他甩了一巴掌,没拍到人。 “你放心,我的命是别人给的,不敢死。倒是你,以后跟着我干要有点觉悟,我可不是你哥,能惯着你。” “……” 谁要你惯着了,陈晋惯着我那是他乐意,碍着你了? 哼! 甩手将大门合上,“哐”一声后他觉得心底泄愤不少。 片刻,他上下瞧了瞧安安静静的屋子,泄了力往地上一坐,仰着脑袋用力揉了揉眼睛,喉结上下动了动,硬生生忍住了从嗓子眼里泛上来的酸涩。 陈晋,先说好。 我可没有想你啊。 你现在一定在哪儿浪呢是不是。 看我接手你这一堆破烂摊子,忙得脑壳疼你就高兴是不是。 没事,我也二十五了,让你头疼了这么多年,我也得懂点事儿让你清闲清闲不是。 你潇洒完了就回来吧,我肯定不给你添堵了。 也是,你都三十好几了,提前进入老年痴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也说不定。 其实我一直觉得那次生病把你弄得有点迷糊了,居然肯让我在黑道浪三年。 老年痴呆也没事,做弟弟的我吃亏点养着你呗,看在以前你总请我吃萝卜糕的份上。 你要实在是忘了回家的路,也没关系,我会找到你的…… 我会找到你的…… 一定会…… 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你绝对不会让我找太久的吧。 你是哥哥嘛,要让着我。 不然,我只能哭给你看了。 然后再去告状。 说你欺负我。 陈晋…… 你听见了吧…… 全文完 番外3 恶魔   谢长官办事还算利落,三四天上面就开始有了动作,这段时间陈霆也没有闲着,边养伤边跟进叶霄那边关于S和D的追踪,据说近期在英国查到了D的踪迹,但是S太神秘了,现在还毫无头绪。   “不急,S这个人是老泥鳅了,不好抓。”   “唔……,对了,你不去见见温晚吗,我听医院那边传来消息,疯的很厉害,特别容易攻击人,上面下令要给他转院。”叶霄漫不经心的说,“你是不知道,负责跟进他的小朱快被气死了,好不容易逮到一条大鱼,结果疯了,什么东西都套不到。”   “呵,他还能真疯?。”   陈霆冷笑,他可不相信一个心思深沉如海的人,心理能这么脆弱,要是温晚有精神病他是相信,毕竟不是谁都一心想复活死人,但是要说能精神到疯癫,那就太夸张了。   “我能申请见他吗?”   “能啊,我和小朱说一下,让他带你去,不过小心点,我听说啊已经伤了好几个人了。”   陈霆见到温晚的时候,他没有叶霄说的那么可怕,但是听护士小姐说是早上才闹过一次,打了镇定剂喂了些药物下午才好点。   “我想单独和他聊会儿。”   “可是……”小朱显然不太同意,护士也很担心。   “没关系,我会和他保持距离的,我就站这门口和他说话,有事儿我喊你们。”陈霆见他们还有些犹豫,忍不住冲护士小姐眨了眨眼睛,“拜托了……”   咳!   没想过卖萌除了用在挨打的时候,还能用在这种地方。   听叶霄说,那个三岁大的小女孩暂时被科研所的一位遗传学基因教授暂时代为收养,也派了人暗地里跟踪观察,目前还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出现。   他进去的时候,温晚正蹲在床边的地毯上,玩着一只红色小火车,乌黑的刘海软趴趴盖在额头上,他垂着眼睛,聚精会神推着那辆小火车,S形推出去,又调转火车头S形推回来。   陈霆走到与温晚相隔两米的地方,站住,他的影子妨碍到了温晚推小火车。   温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看了很久……   陈霆和他的眼眸中都清晰的倒影了对方的脸,毫不避讳、针锋相对。让他想到多年前王大可死后他和温晚的第一次见面,这个少年坐在橙黄色的灯光下慢条斯理切着半熟的牛排,那姿态像是在切割一具尸体,顺着肌肉纹理精确无比的分开血肉和骨骼。   那时他的眼神和现在并无什么区别,总是这样一派清澄无垢。   温晚眯了眯眼,似乎被他身后的阳光刺到了眼睛,于是低下头,转过身子,背对着陈霆,继续推小火车。   陈霆从背后只看见他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只白团子。   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他俩都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憎恨对方的人。   陈霆却觉得,他现在心底不仅仅是憎恨一种情绪,还有很多他说不清楚的感情……   同情、怨恨、愤怒、怜悯……   从本质上来讲,他们可能会被命运算作一种人。   “我和你,其实是这世界上最不应该活着的人,可惜命又是至亲换来的,生如烈狱,不敢枉死,就是最大的惩罚。”   温晚还在低着头,安安静静的推那辆小火车,像是没听见他在说话。   “咻~”这一次推小火车的力度过大,撞到柜子翻了个车,有些零件碎了,温晚还蹲在那里,垂着头,半晌才闷闷的说,“坏了……”   “……”   “坏了没关系,可以再做一个。”温晚说这话的时候,语句一顿一顿,像是卡了壳的光盘,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没关系,可以再做……”   陈霆静静看着他发疯似得捡起那些撞坏的零件,一个个往上拼,但是怎么拼都拼不上,开始发了脾气,开始大叫摔东西。   护士和小朱闻声立刻冲进来隔开他们两个,紧接着一堆人冲进来制住他,要给他打镇定剂。   陈霆看见他被一帮人压在床上,仰着头,整个脸和脖子都是一种苍白到透明的颜色,他的眼底反射着光,很冷……   像刀锥子一样的恨意。   他嘴巴张张合合,冲着陈霆反复说着那五个字,“你和我一样……”   你和我一样!!   你和我一样!!!!   我们都是恶魔,我们都带走了身边最想保护的人你和我……   都是恶魔!   陈霆!   …………   ……   是……   我们……   都是恶魔…… =========================================================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eternuo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